道謝彆彆扭扭的,桓行簡看得發笑:“我以為你不肯跟著我,要跑,所以帶人去找你。”
嘉柔心裡一動,想到父親交待的話,猶豫道:“我聽說,公府裡太傅提拔賢能,用才不拘,以安撫百姓為先務,太傅一定也是能聽進諫言的人,對嗎?”
“怎麼,柔兒也想入公府,博個功名?”桓行簡突然輕輕一笑,“你去趟淝水,琢磨出這麼大篇文章,想跟太傅諫言什麼?我替你轉達。”
嘉柔被他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捏緊帕子,還是抬起胸脯說了:“令狐愚和王淩,雖是罪人,可他們所治淮南一方的百姓畢竟安居樂業,曾有功於社稷。如今,既已伏誅,日後若是有人替他們收斂骸骨,還請太傅不要再怪罪。”
桓行簡似笑非笑,嘉柔清削的肩頭落入他的掌中,重重揉娑了下:“你要是替你父親求情,大可不必,我那日既給他鬆了綁,就不會對他怎麼樣。”
嘉柔卻搖頭:“不隻是父親,到時大軍一走,尋常百姓或是他的門生故吏來祭拜也說不準。”
“哦,”桓行簡漫不經心應道,“那是後話,太傅就算有心,可要是有人暗中祭拜也管不著了。”
“衛將軍答應了?”嘉柔眼睛裡一亮,語帶欣喜,桓行簡彎指便衝她腦門狠狠一彈,彈得她鼻梁骨都跟著酸到底,眼淚嗆出來,捂住了額頭。
桓行簡笑著把她兩手一拿,低首垂眸,對著她額頭吹了吹氣:“下手重了?”
嘉柔相忍,勉強朝他展顏,心裡卻是如釋重負,轉念想這一戰未殃及百姓才是大幸。到時,壽春城裡,還像以往那樣大姑娘小媳婦來來往往,熱鬨非凡,最好不過了。
大軍要回洛陽,桓睦已不能騎馬,坐馬車先行。桓行簡命諸將把大軍一整合,這就準備拔營。
臨彆,嘉柔萬分不舍,見薑修穿著自己新做的那雙鞋子,再忍不住,淚如珠玉:“父親囑咐我的事,我都記住了,這一彆,不知道幾時再見,請父親一定珍重自己。”
說著,跪下認認真真給薑修叩首,淒惶被桓行簡扶起來,等看薑修依然騎著毛驢身穿舊衣像是悠遊又像是孤寂地走進晨曦之中,徒留背影,嘉柔腦袋一歪伏在桓行簡胸前嗚嗚哭了出來:
“我不想跟父親分開……”
桓行簡攬緊了她,柔聲撫慰:“彆哭,我想法子讓你父親來洛陽,這樣你們父女就能常常相見了。”
嘉柔哀愁抬眸:“不會的,父親他說過洛陽是傷心地,母親就死在洛陽,他不會再回洛陽了。求衛將軍不要強行征召,我不願父親違背心意。”
看她怎麼著都不成,像是無可奈何,桓行簡隻好笑笑。
“你女孩家大了,總要嫁人,你父親心在萬裡河山把你帶在身邊肯定諸多不便,”他指腹為她擦淚,“等人老了,漫遊不動了,那時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我一定帶你去探望他,嗯?”
行軍速度不慢,但太傅一路時好時壞,到了洛陽,府前張氏帶著一眾子女早在家門口前等得心急如焚,見車馬現身,忙命人圍上去把桓睦攙扶進寢居歇息。
“有驚無險,我日夜難眠為你父子二人不知擔憂多少。”張氏人果然憔悴幾分,然妝容不亂,銀白的發髻梳的一絲不苟。
桓行簡知道母親素來鎮定,此刻,撩袍半跪她膝下,握住她手:“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母親,父親沒幾日能撐的了,征討王淩,已耗儘他最後的精神。”
張氏下頜微揚,眼圈泛紅,久久沒有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她低眸,眼睛裡是沉澱經年的老辣:“自高平陵後,你就該知道我一家人騎虎難下,你太年輕,論資曆聲望戰功無一不及你的父親。他若走了,你這兩肩可能擔得起桓家?”
擲地有聲,桓行簡微微一笑,慢慢起身,替張氏貼心地撫了撫無心壓到的衣角:
“母親對自己生養的兒子,就這麼沒信心嗎?”
他離得近,側過身想去給張氏添熱茶,茶水清香,嫋繞出壺,張氏皺眉忽攔下他,伸向他衣襟,桓行簡把母親的手握住了,莞爾問道:
“母親這是做什麼?”
不容他說話,張氏抽出手毫不猶豫把他衣襟一分,繃帶臨來時剛拆了,上頭傷痕宛然,因路上不便洗浴尚留著一股子不輕不重的藥香。
當母親的,果真是心細如發,桓行簡苦笑。
“壽春平叛,未損一兵一卒,王淩不戰而降,你怎麼受得傷?”張氏一臉肅然,再去細看,臉色更差,“怎麼回事?”
桓行簡輕鬆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母親,其實,走水路過津關時忽遇暴雨大風,一艘新船被浪頭打翻了,我下去救人,不想被浮木所傷。怕太傅擔憂,我就沒說,本也不想讓母親擔憂,不想母親明察秋毫。”
張氏靜靜看他,把茶甌一推:“子元,你幾時連一句真話也不給你的母親了,這是刀傷,說,到底誰傷的你,你還要替她這麼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