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彆看了。”嘉柔心裡驚了下,“這樣沒日沒夜地熬,大將軍人也不是鐵打的。”忙到明間用熱水浸透手巾,給他敷上,桓行簡便捂著眼,朝後一倚,命嘉柔讀給他聽。
她嗓音柔細,鶯聲瀝瀝,桓行簡聽得昏昏欲睡,頭疼道:“你聲音抬高些,又不是讓你唱歌,這般婉轉做什麼?”
嘉柔忿忿不平:“我聲音本就這樣。”雖這樣說,清清嗓子,大聲讀了起來。
直讀到嗓子略啞,她把書簡一合,又過去剪了剪燈花,剛亮堂一瞬,外頭石苞風風火火不經通傳就跑了進來,攜著一股寒氣,險些把燭火撲滅。
顧不上避嫌,石苞把信一呈:“胡將軍的加急。”
桓行簡精神一激,立刻坐起,把手巾丟到一旁,顯然是嫌念的慢,自己撕了火漆,那邊,嘉柔早極有眼色也習以為常地捧著燭台靠近了。
“胡遵動作不慢,已經造好浮橋率先鋒登上東興堤,就地紮營了。”桓行簡一口氣看完,微微透口氣,透到一半,那雙眼倏地又緊了緊,看他臉色不好,石苞跟嘉柔兩個大氣也不敢出,都把目光鎖在他身上。
一室沉靜,唯有燭火偶爾爆出一聲響來,他忽把信反手扣在案上,從榻上下來,後院這房裡也掛上了輿圖,一個人觀摩半晌,心事重重。
“浮橋雖便捷,”他眉頭不覺擰起,“易進難退,東關地形險峻若隻靠一道浮橋……”隨即轉身,提筆給胡遵寫回函,交給石苞時,道,“要快!”
等石苞離開,桓行簡更是睡意全無,嘉柔忍不住勸道:“大將軍,前方有那麼多的將士,自會隨機應變,你不要太憂心了。”
桓行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讓嘉柔把案頭收拾乾淨,命她先歇息去。嘉柔見他又埋首案中,這才悄悄坐到鏡前,將一個十分精巧的雕花匣盒打開,夾層裡,朱蘭奴的那封書函安然不動。
她出神半晌,又默默推了進去。
殊不知,這一連串動作被桓行簡看在眼中,待她睡去,他將匣盒拈到手中,偏頭看了看,很快找到訣竅,待看完那封信不動聲色原樣放了進去。
一撩帳子,嘉柔熟睡的麵龐恬靜祥和,一頭烏泱泱的青絲堆的麵龐潔白似玉。桓行簡無聲注視她半晌,柔情頓散,薄唇忽勾出極淡薄的一縷笑意,手鬆開,紗帳又隔斷了兩人。
東關堤上,營帳紮好,這個時令天氣簡直見鬼,又是打雷又是刮風,眼見夜色跟潑了汪陳墨似的,借著帳縫裡的光,有人忽高呼一聲“下雪啦!”
一片片晶瑩的雪花無聲落下,幾個裨將出來看,笑罵道:“真他娘的怪,打雷下雪,淮南是不是地邪?”
人群裡爆出哈哈大笑,心下十分放鬆,胡遵人在帳子裡端坐,擺擺手:“去,讓人送酒進來,諸位暖暖身子!”
“不知大將軍的回函裡有何指示?”酒過三巡,終於有人想起這茬,胡遵把酒直笑,“大將軍命我等要嚴陣以待,不可掉以輕心,”他臉色如霞,不以為然,“諸葛恪就是插上翅膀,也不能飛這麼快,來來來,喝!”
東吳那頭諸葛恪得知魏軍來襲,從建業發兵四萬過來支援,路途上,一麵行軍一麵商議著從濡須山西麵突襲魏軍。可這四萬大軍,連帶著糧草輜重,很是影響速度。老將丁奉這個時候進言:
“太傅,照這個速度,等我大軍到時早被魏軍占了地利,我願作先鋒輕裝上陣,先探敵情!”
“好,老將軍既願一馬當先,我給你三千丹陽精兵如何?”諸葛恪倒也爽快,一口答應,丹陽民風彪悍,好武習戰,他在丹陽做太守時招募的這支隊伍最善山地作戰。
恰此時天助風向,丁奉帶三千步兵舍了駿馬換水路兩天就順風到了東興堤的徐塘。此時,雪勢不減,丁奉人在船上一現身,被堤上魏軍發覺,慌忙回報:
“將軍!吳賊來了!”
“哦?”胡遵一撒披風,離開正把酒高談闊論的營帳,持劍和副將們出來朝水麵上眺望,隻見不過三五船隻,上頭稀稀落落站著些兵丁,軍旗被風雪打蔫緊貼著桅杆。
胡遵定睛看了片刻,一哂而已:“沒多少人,勿要驚慌。”
戰船上,丁奉見魏軍的營寨幾無動靜,立刻命人火速朝岸邊相靠。
“諸位,封侯拜爵就在今日!”老將軍把鎧甲一脫,裡衫儘除,露出一身結實的腱子肉來,吼完,當即把佩劍扔了,換上大刀,一手持盾,身先士卒□□了上身在風雪中一躍船頭。
眼見他年近古稀之人,尚有此勇,丹陽兵倍受鼓舞隻覺熱血沸騰,頂得腦門發脹,很快的,個個丟了頭盔,卸去鎧甲,光著半個身子拿起大刀盾牌,在飛速行駛的戰艦上喊起了號子。
動靜頗大,引得魏軍這邊紛紛跑到堤岸上伸長了脖子觀望,等看清楚了,頓時,人群裡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要岔了氣:
“吳賊這是凍壞了腦子嗎?不怕受風寒呀!”
胡遵本也跟著笑,笑著笑著,眼見戰艦離弦利箭般靠近,離堤岸還有丈把遠時,艙門一開,吳軍紛紛跳入水中,手中斫刀與白雪一色揮舞叫囂著狂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