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軍手持的是長矛,近身肉搏,完全落了下風,雙方交上了手,刀一揮,臉便被豁翻出血淋淋的肉來。()這邊揮矛亂擊,血流滿麵視野全無,沒幾個回合,被殺得橫屍遍野。
前軍督韓宗本就是吳國叛將,此刻被圍攻,寡不敵眾,加之全副武裝行動不及對方簡便,被刺數刀後,人踉蹌著欲倒。手中的戟忽被人奪了去,對方一跪,撩開他鐵甲對準小腹就是一陣狠捅。韓宗眼睛倏地睜大,戟尖卻已經轉了個圈,猛地抽出,連帶著腸子纏繞跟著淌出來。
“韓宗!叛徒受死吧!”不知是哪個高喝了聲,一刀再劈下,立刻將韓宗頭顱斬落,滾在泥雪裡,被一個機靈的打個滾撲過去抱在懷中,隨即,拎在手中高高揚起,“韓宗被斬首!韓宗被斬首!”
魏軍一聽長官被殺,人心更亂,柵欄被推翻,四處胡跑。胡遵這邊跟丁奉交手,長劍對雪刀,兩樣兵器架到一處,彼此都憋了個麵紅耳赤,暴風如脫韁野馬吹得不遠處軍旗呼啦啦作響,胡遵抵抗不住,暗道老頭子竟也一身蠻勁,不願硬拚,手一鬆,一邊躲開一邊振臂高呼:
“快,退向浮橋!向西,重整陣型!”
剛吼完,後頭一聲巨響,他扭頭看去,原是立著的軍旗竟被吳狗攔腰砍推倒了。這下士氣更無,倉促間,顧不得糧草器械紛紛逃向浮橋。
這個時候,水麵上忽從風雪視線裡冒出一艘艘戰艦來,胡遵滿耳朵都是“將軍!快看!”,定睛一望,赫赫飛舞的“吳”字大旗。魏軍剛擠著上了浮橋,戰艦上吳將朱異十分沉著,一打手勢,船便開足馬力,整排齊發,直衝浮橋撞過來。
浮橋本就狹窄,這下,被撞了個地動山搖,反反複複被猛攻,重心不穩的魏軍你推我搡間慘叫著跌入水中,人在裡頭掙紮,一身骨頭隔著戎衣瞬間被冰冷的河水刺得發痛。
“護著將軍!”胡遵身旁的侍從不忘奮力助他脫困,此刻的魏軍,早失去了控製,胡遵驚亂中沒想到諸葛恪的大軍竟支援得飛速,狼狽奔命,這麼一波又一波被衝擊得四分五裂,長堤是守不住了。
然而長堤上還留有兩千將士,被丁奉分割包圍,血光四射,悉數砍殺。
此刻,諸葛誕的大軍在河對岸,本正打算起鍋造飯,前方探馬來報:“不好了,浮橋被毀,胡將軍一部怕是守不住東興堤了!”
隱約的廝殺聲漸漸清晰,諸葛誕心裡一沉,來不及布陣,後頭吳軍混著逃竄的魏軍已經潮水般的湧來,衝亂了諸葛誕大軍。
鼓聲忽起,赤著膀子的吳軍把個戰鼓敲得裂雲崩石,激得人鬥誌扶搖直上,血花紛舞刹那,璀璨,明豔,為囂囂蒼穹下的濕寒大地反倒增添一抹腥的亮色。
“快!撤軍,撤軍!”諸葛誕雖摸不清諸葛恪到底帶了多少兵力,可見他水陸並舉,聲勢頗壯,魏軍前屯已失,對方士氣大振自己又沒能排兵布陣絕非糾纏的良機,這邊丟了馬匹牛騾,一邊撤軍,一邊不可避免跟吳軍廝殺起來。
雪幕下,無數步騎猶如毒蛇互相撕咬混戰,大魏的騎兵朝後潰退,地形不利,大軍無從徹底舒展開兩翼痛快作戰,叫人窩囊。眼看大的包圍圈又被分割,各自混戰,諸葛誕在泥沙俱下的境況裡尋到桓行懋的身影,兜鍪下雪水濕透,朝他坐騎狠狠抽了一鞭子,“都督,不能再耽擱了,走!”
馬蹄子深陷,旁邊就是滾滾融雪的濡須水,情勢太亂,縱然諸葛誕也算一名宿將,麵對已被擊潰的大軍同樣是束手無策。眼下,損失不計其數,帶來的輜重騾馬等物是帶不走了,但桓行懋的安危是最要緊的,否則,監軍都被吳軍砍了去,他諸葛誕承不起這樣的後果。
一騎突圍,諸葛誕同桓行懋兩人策馬狂奔,山麓地形,加上雨雪天氣,難能齊頭並進全部容納,陡峭的岩壁中間隻能瞧見稀薄的一線天,這樣前後漸漸拉開些距離,在晦暗天色下,宛如長蛇逶迤,他們所有的資器都拋在後頭了。
桓行懋從沒有這樣狼狽過,渾身濕透,不知是雪水是汗水,抬眼望去,隻有不斷墜落的雪花無聲地將他們包裹在這混沌天地間,撕扯不清的烏雲,不知幾時能散,這一切,仿佛是場夢。
“都督,”諸葛誕拍馬趕上來,同樣狼狽,“諸葛恪此時定在清掃戰場,揀點損失。”
後一句倏地刺痛桓行懋,心裡又驚又氣,強壓著不發作,隻擰眉頭道:“我軍輜重儘失,不好在路上再耽誤了,急速前進,先回壽春!”
不知走了多遠,雪停月出,銀色如洗,桓行懋臉上全是馬蹄子飛濺起的臟泥,渾然無覺,滿腦子裡隻回蕩著出征前兄長的托付。
一路煩躁地到了壽春地界,眾人鬆口氣,早跑得人困馬倦,紛紛下馬,東倒西歪地顧不得濕冷朝地上一躺。桓行懋手持馬鞭,一步步走過,看眼前哀鴻遍野似的沉寂敗落狀,心裡苦澀至極。
“都督,”一個小兵疲憊地掙紮起,從懷裡掏出扁扁的酒壺,略帶體溫,“都督吃口酒吧,太冷了。”
桓行懋眼睛驟然一酸,接過擰開,一飲而儘,酒是劣酒一股苦辣嗆衝咽喉,他咳出眼淚,拍了拍小兵肩頭,沒想到這一拍,小兵軟軟朝前頭一栽,再沒起來。
他慌忙蹲下查看,小兵胸前赫然一個黢黑的窟窿,血已流儘。
篝火燃起,諸葛誕請他到旁邊去坐,桓行懋好半天不吭聲,隻雙手籠在火上,大家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挫敗感。
“胡遵呢?”他想起來,扭頭找人,諸葛誕持鞭朝後一指,“在後頭。”
等大軍回到壽春城裡,桓行懋才得知幾名將軍全都戰死在東興堤,另外,胡遵捧著清點出的傷亡冊子呈給他後,一看那粗略數字,眼前登時一黑。
不過很快,彷徨褪去,桓行懋命人都到聽事裡來,沉沉問話:“今日之敗,誰當其咎?”
聲音不大,卻聽得人人心頭都是一震。胡遵哪裡坐得住,左右看了看眾人,一撩鎧甲,站出來說:
“屬下之過,屬下事前就沒想過退兵的事,所以造浮橋,以至於前鋒被毀,連累了大軍。”
桓行懋臉上略有憔悴,一時間,什麼都沒說,他的司馬王儀看了看半跪不起的胡遵,說道:“責任確在主帥。”
這句話聽起來就格外刺耳了,桓行懋眼皮猛得一跳,忽就動了雷霆之怒,拍案道:
“司馬這話是怪我呢,還是想把罪名推到大將軍身上?!”
他分外敏感,一肚子邪火無處可發,王儀亦驚,不及辯解,就見桓行懋大手一揮:“拖出去,斬!”
旁邊諸葛誕幾個看在眼裡,欲言又止,最終默默看王儀被兩人架了出去。桓行懋怒氣未消,分明極力壓在嘴角,微微抽搐。
聽事裡靜的可怕,還是諸葛誕帶頭說了:
“東關一戰,罪不在一人,我等自當進京向大將軍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