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競折腰(7)(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6629 字 8個月前

他許久沒覺得悲傷過了,恨恨把嘉柔一瞪,扭頭就走。

過了幾日,東關大敗的事情傳遍洛陽城,諸葛誕等幾人晝夜兼程,善後一過,即刻奔赴洛陽。

駿馬載著幾人,不急麵聖,而是先往公府來。到了府前,紛紛下馬,將兜鍪一脫,抱在胸前,佩劍頂著甲胄稀裡嘩啦地響,被人引進聽事。

桓行簡居上座,聽了通傳,眼皮都沒撩一下,旁邊,虞鬆幾個正襟危坐,各自忙碌手底的成堆文書。

人進來,嘩啦啦按次序跪了,桓行簡眼睛在手中書簡上,輕輕一翻,過了那麼會兒,才淡淡道:“都起來罷。”

桓行懋那雙眼早在他身上滾了幾番,不知是不是錯覺,隻覺得大將軍又清減了。他帶頭,幾人七嘴八舌搶著認罪,皆往自己身上包攬。衛會手底不停,他向來擅一心二用,覷了幾眼,便像隻機警的狐狸豎起耳朵等桓行簡的動靜。

大將軍果然是大將軍,沒有拍案而起,沒有狗血淋頭,桓行簡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命後廚為將軍們接風洗塵,輕描淡寫道:

“我不聽公休之計,圍城打援,才招致今日大禍,此我之過,爾等何罪?”

諸葛誕瞠目結舌地看了看他,旁邊,本該還有毌純王昶兩個。隻是東關的軍報送往上遊武昌,估摸著他得晚些時候才退兵了。

幾人都捉摸不透桓行簡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從眉到眼,皆錯愕不已,張口欲再言,桓行簡手一揮:“不必再說,將軍們在前線為國家出生入死實在辛苦,不過,主帥難逃其咎,安東將軍,”他眸光一轉,落在桓行懋身上,給衛會打了個眼風,開始口述旨意,桓行懋已經沉默出列。

“安東將軍身為督軍,瀆職失守,著免去都督削爵位。”

衛會筆走龍蛇寫著一手的好字,人一怔,心裡隨即可惜,若這一筆筆記的是功勳就好了。他起先略覺不安,身為主戰派,大將軍會不會怪罪自己此刻是柳暗花明了。

喪家之犬般的軍隊灰頭土臉的回了洛陽城,這一路,重傷者死在半道,就地匆匆掩埋。三軍無顏告廟,當初夾道歡送的百姓,皆換作了一聲迭一聲的哭號。

本朝例製,遵古法,早朝聽雞鳴而定。桓行簡起身時,嘉柔睡眠亦淺,揉著兩隻惺忪的眼強打起精神為他一層層穿戴朝服。她困得嗬欠連天,蹲下給他束腰時幾乎要睡著,他笑,把人一推,自己戴好頭冠,對著銅鏡略作打量:“劍給我。”

從劍架上取了劍,沉甸甸的,嘉柔這才清醒幾分。劍履上殿,讚拜不名,是大將軍的特權,她知道東關的將軍們回來了,遲疑幾日想打聽毌純一部,沒好意思開口,主力慘敗,偏師總歸難能落個好。

“毌純已燒屯退兵,昨日剛至洛陽下榻在官舍,今日與朝,等下了朝,他詔命在身恐怕也不能耽擱,你有什麼要送的,送到官舍好了。”桓行簡從鏡中一窺她的臉,將她那點小心思點得明明白白,嘉柔一喜,麵上困意頓消,臉頰上那梨渦難得盤旋不散,向他道謝。

等桓行簡人走出去,嘉柔想起朝會,方大夢初醒般追出來,趿拉著鳳履,有些焦急地看他:“大將軍今日朝會,會不會……”

她打算好了,若他平安無事再提阿媛的事。若不好,可能什麼事都不必提了。桓行簡握住她肩頭,微微一笑:“外頭冷,進去吧,我自有道理。”

“朝廷會很嚴厲處罰那些將軍嗎?”嘉柔脫口而出,問完,低下頭不語了,桓行簡一笑,“我知道你擔心你毌叔叔,不會,責任都在我,與諸將無關。”

嘉柔驚訝抬眸,不想他當真一己承擔地如此利索,一時間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了。渾渾噩噩走回屋裡,靜坐片刻,開始收拾東西。

這件事,使得整個洛陽城猶如一口架在火上的大鍋,輿情時不時添把柴,吹口氣,鍋裡的油滾滾沸沸,今日朝會勢必要讓油徹底燒起來。

雞鳴二遍,巍峨宮殿從夜色中蘇醒,鐘聲陣陣,平日離皇城遠不太熱衷上朝的文武也都來得絕早。在執金吾們開城門巡邏前,承明門前便烏泱泱聚了一群從禦街上趕來的百官。

三一群,五一堆,在冷星閃耀的天幕下也顧不上官儀,走來串去的,恨不得長了十張嘴。

太尉桓旻年紀大了,但幾十年來上朝除卻告病從未缺過點卯。此刻,人抱著個笏板,耷拉下眼皮,跟誰也不交談。他不吭聲,旁邊自有人語不斷。

“我看尚書麵色不佳,尚書人在尚書台又沒去前線,這是怎麼了?”

“諸位可知,此一戰傷亡過重,洛陽城的棺材鋪都不夠用的了,喪禮無期,就這麼擱著麼?奇恥大辱呀!”

“這事要呈報給陛下。”

“今日朝會,大將軍自然是要來的,諸位慌什麼?不止大將軍,咱們的四方將軍這回難得湊成雙地來入京麵聖。”

話音一落,說話的這人被牽扯了下衣袖,原是桓行簡現身,頓時一片逢迎之聲象征性地起來了。不多時,幾位將軍人也到齊。有司本聽得耳朵鼓噪,長舒口氣,清清嗓子:“時辰到!”

眾人便各自整冠理衣,按照班次魚貫而入進偏殿脫鞋、除劍,等著天子臨朝。

唯獨一個桓行簡,履不除,劍不解,波瀾不驚地進得大殿,一雙雙眼睛,情不自禁往他臉上一瞧,有人低聲笑了:

“好月當賒,好戲當賞,咦,夏侯太常今日看起來氣色頗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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