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等幾日,不見許允回應,中書令李豐跟皇帝在宮中交談時便也顯得有些心神不安了。他是中書令,掌文書機要,常留宮中自然跟皇帝走得近。
“朕這幾日每思及母後曾提到的‘政由寧氏,祭則寡人’,便如坐針氈,骨鯁在喉。”皇帝讀了半日《說苑》,忽憤憤一砸,案頭筆洗等物跟著遭殃,霹靂啪啦掉一地。
驚得李豐回神,忙彎腰去收拾,見皇帝一臉的恨恨,把東西重新放在案頭,正要勸慰,皇帝卻換了張麵孔,關切問他:
“對了,朕的姐姐近日還好嗎?”
皇帝問的是下嫁他家中的公主,李豐答道:“公主一切都好,陛下勿要牽掛。”
皇帝很自然地拉住李豐的手,語重心長的:“是了,中書令與朕便是骨肉一家,怎會不好呢?朕有時在想,倒不如托生個女兒身,做個公主,嫁人就罷了,何苦在這太極殿上油煎火燎的呢?”
“陛下,來日方長,萬不可如此氣餒。犬子蒙陛下太後不乞,得尚公主,臣自然赴湯蹈火以報浩蕩天恩。”李豐不避這個話頭,“陛下,陛下若信得過臣……”
君臣正說著,外頭內官送來份急件,來自雍州陳泰。
等匆匆過目,皇帝那張臉上先是錯愕,轉而變成喜憂參半,傳給李豐看。
“朕記得,東關戰事中,陳泰上書請求征討胡人。他怎麼回事,這胡人還沒打,雁門郡兩地的百姓先反了?”
不消問,這個時候大將軍府裡肯定也收到了陳泰的上表。大將軍掌軍國大政,政令都是他下的。如今,東關為一敗,邊地又為一敗,皇帝心境複雜,痛惜國力的同時又有說不出的得意。
“看來,大將軍這個人,同太傅比要差許多啊!”皇帝意味深長輕歎了聲,“他從接手軍國大政至今,何來勝績?”
李豐心裡大喜,把上表小心還給皇帝,胡子一撚,胸有成竹道:“大將軍一無識人之明,二無韜略遠謀,位高而才劣者於國家是有百害而無一益。”
君臣對視,皇帝慢悠悠踱起步子:“依中書令之見,除了他,朝中還有何人能擔此職?”
殿內,水磨金磚折射出杲杲光亮,皇帝此刻的臉上也平添幾分神采,李豐靠近了,在他耳旁一陣私語。
皇帝振奮道:“朕也是這麼想的,隻是,那日朝會……”剩下的話不必出口,李豐立刻會意,伸袖執了一禮,“陛下若信得過臣,容臣去布置。”
“好!”皇帝很利索,轉而臉上有了些愁容,“前幾日,朕聽太後說,大將軍想把女兒嫁給太後的從弟,朕看太後的意思,似乎是準了。”
李豐胡子下掩著笑:“陛下年歲漸長,為社稷故,也該納貴人了。四方大員裡,陛下可細細挑選,看誰家有適齡女……”
“你說,”皇帝突然打斷他,“朕的年紀放在這,大將軍怎麼不想著把女兒嫁給朕呢?為何要繞開朕,非要同太後結親?”
這其間的宮闈人心,就不是李豐好置喙的了,他打個哈哈:“這,陛下突然這麼問,倒把臣也問倒了。”
再看皇帝,那張臉上不知幾時多了層陰霾。
君臣敘話良久,李豐自宮中還家。第一件事便是問家仆:“還沒動靜?”
家仆腦袋直搖。
李豐沉吟片刻,淨手更衣,暗道許允當是怕了,裝聾作啞,虧得他高看一眼,原也是個臨陣的軟骨頭。李豐有些不平,今日沒跟皇帝提矯詔之事,心倒放得很寬,皇帝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有公主在,彼此心知肚明,一條船上總要和衷共濟搏擊風浪。
院裡,樹上不知道從哪落了一群寒鴉,啼叫個不住,聽得正在想事的李豐煩惱不堪。披了衣裳,命小廝架好梯子,親自一手提燈,一手持竿,蹭蹭上去,才發覺上頭不知幾時築了個窩。
難怪,李豐罵兩句,三五下把個鳥窩打下來,頭頂幾隻鳥盤旋一陣最終散了。
不想,小廝有烏鴉嘴的,不知誰嘀咕了句“難不成附近誰家死人了不成”。落進李豐耳朵裡,頓生怒火,氣不打一出來劈頭蓋臉把小廝罵了個狗血淋頭,竹竿一丟,人抖索著衣裳氣咻咻進了屋。
一盞熱茶進肚,本氣小廝胡言亂語惹人煩,他忽靈光一現,盤算良久,喊進來兩心腹:
“眼下,有件當緊的事,隻是不知你倆敢不敢去做了。”
說罷,手一招,兩心腹湊上前來,聽主人喁喁囑咐。
果真滲人,兩人身上登時打了個寒顫,麵麵相覷,不知道李豐這是個什麼主意。
“此事機密,隻你兩人知道,事成我重重有賞,你家中有屯田客的,我幫他們脫籍。”李豐乜過幾眼,甚好,兩人體格健碩一身蠻力,擔得起此職。
事不宜遲,一番籌謀後暮色初初顯露,這兩人準備好便從中書令府邸角門靜悄悄出來,一躍上馬,直朝北邙山方向奔去。
月色涼薄,整座北邙山在如流霜般的光線中隱隱綽綽,好似一座巨大墳場。
一陣風來,便嗚嗚咽咽地拂過千樹萬枝,更添淒豔。這兩人饒是平日裡膽子再壯,此刻,麵對著莽莽群山,耳畔儘是如泣如訴的風聲,也難免害怕起來。
“乾他娘!老子才不怕鬼!”其中一個果斷給同伴打氣,“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