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競折腰(13)(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792 字 8個月前

“我聽人說過阮嗣宗許多奇事,當年,他隨他叔父到東郡,彼時兗州刺史王昶見了他,結果他一整天什麼都沒說。王昶就覺得,唔,這少年人真是深不可測。”

眉頭深鎖,惟妙惟肖把王昶那個無可奈何的勁兒一學,如身臨其境,虞鬆跟傅嘏兩個都忍不住笑了:“士季這張嘴啊!”

朝字上輕輕一吹,筆墨微動,形體頃刻間便有了毫末之變,衛會滿意地自我欣賞著:“依我看,他是沒什麼高見索性裝得深沉些吧,也能唬得住人。動輒感慨豎子,詩必雲人生苦悶,今時今日大將軍沒給他建功立業的機遇嗎?是啊,在嗣宗眼裡,我等都是隨波逐流,就他站在岸邊,一麵拿著大將軍府的俸祿,一麵嫌棄這河流好濁呀!”

“士季!”虞鬆喝住了他,“你這樣說,未免太刻薄了些,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再者,嗣宗雖放誕不羈卻從不臧否人物。你說的這些,是你自己的臆想,他從未開口說過你我這些人如何如何,莫要信口開河。”

衛會一哂,臉上是少年人的躊躇滿誌,他雖也好老莊,不過沉迷言辭之妙,熏熏然也。然人活一世,羽化登仙皆是虛妄,他才不要當神仙,他就要當快活恣意大展雄才的紅塵中人。

幾人很快換了話頭,說起夏侯妙的事,一時,便是連衛會也是個擰眉沉思的神態了。正說著,石苞跑進來找桓行簡,幾人忙都起身,把探究征詢的目光整齊劃一地往他臉上投去。

一時沒尋見桓行簡,石苞跑得口乾舌燥,口渴至極,抱著茶壺連灌幾杯,動作粗豪,衛會看得毫無興致心裡嫌他粗魯,卻隻是含笑不語。

“這事傳得真快,快得邪乎,”石苞知道他幾個不是外人,倒不避諱,“洛陽城裡坊間似乎都知道了,先生們看,這能是什麼人敢如此行事呢?”

虞鬆、傅嘏兩人長篇大論分析完,衛會抱肩而聽,手一擺,道:“兩位都覺得是有什麼人在背後動作,猜來猜去,猜的是朝中人。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傅嘏乜他一眼,拈須說:“你平日不當講的也講過很多回了。”

衛會正了正神色,不搭理他這茬:“不若反其道而行,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人,一旦聽聞了這事,都會想著是朝中有人暗自針對大將軍。可依我看,這恰恰是真正幕後主使者的目的,嫁禍朝堂,讓大將軍去疑心朝廷裡的人。”

思路頗為新鮮,幾人很意外,衛會聲音不自覺壓得低了:“早前,夫人病逝,外頭皆傳言為大將軍……”他含糊一帶,繼續道,“若是有人想拿這事做文章,斷不會把屍骨亂擲,隻會暗中行事,詳密計劃,怎會鬨得天下皆知呢?可見行事者,更像是泄憤,此舉可謂膽大多智,既禍水東引,又了自己夙願。”

他在這屋裡洋洋灑灑頭頭是道,外麵,桓行簡站了半晌悉數聽進耳中,末了,衛會那句“你們都想著是男人跟大將軍作對,萬一,是女人呢?”

少年人隨口的一句玩笑,桓行簡的臉色陡然變冷,心下一動,進門把石苞喊了出來。

“衛會說的,你怎麼看?”他單刀直入,一臉的冷淡,石苞看他這個樣子顯然清楚方才的話都被他聽了去,回道,“有幾分道理。”

說著,把自己打探的情況一一細稟,試探問,“這事要廷尉去查嗎?”

洛陽城無人不知,那朝野上下自然更不用提了。此事不亞於東關之恥,桓行簡思忖良久,“廷尉插手也無不可,隻是,”他意味深長看了眼石苞,“若牽涉其他,廷尉隻管把它辦成一樁盜墓鐵案,這件事,讓衛毓接手。你親自去見他,轉述我的意思。”

衛會的兄長高平陵後起複,做了廷尉監,掌京都刑獄。

如此,過了兩三日,桓行簡一次後院未去。嘉柔每日坐著儘是發呆,崔娘留在了桓府,以她年長心細照料老夫人為名由,不過偶爾來公府看望嘉柔。

她身邊,全是桓行簡指派的人。嘉柔現在了無心思,一心一意盼消息。朱窗洞開,外頭枝上麻雀嘰嘰喳喳一早聚那吵架,吵得她心裡更躁。

啪地合上了窗,又覺屋內窒悶。嘉柔信步走出來,猶豫良久,還是不肯去求見桓行簡。寶嬰窺破她那點心思,見機道,“女郎去問問大將軍,這件事,到底水落石出了沒?”

嘉柔搖首,本閃亮的瞳仁裡像落了層香灰:“我想自己呆著,不必跟著我。”

不知不覺走遠,公府裡新植桃李,此刻,遠沒到紅紅白白滿世界開的熱鬨時令。倒是柳樹,有點想抽新芽的意思,嫋嫋隨風動,嘉柔無知無覺地拽了一枝,步子放緩,又猛得鬆手,恰巧打在跟在身後桓行簡的臉上。

他走得匆忙,沒留意前麵正是嘉柔,低首看加急的軍報就往值房來。隻覺臉上微的一痛,這才發現有個窈窕身影在前。

“故意的嗎?”桓行簡幾步追上她,一扳肩膀,嘉柔被迫回頭,兩人目光一碰上,那雙幽幽含怨的眸子就這麼睇視過來。桓行簡那臉色頓時變得晦暗,冷睨她兩眼,錯開身大步走開了。

嘉柔沒工夫咀嚼他莫名其妙的那句話,想了想,追上他:“我姊姊的事呢?”

“查不清。”桓行簡沒好氣回她一句,十分不耐,“想查你自己查去,你不是最能耐的嗎?”

嘉柔臉皮薄,禁不起他這麼冷嘲熱諷,臉刷得紅了,咬唇說道:“好,我自己出門查。”

這時,桓行簡才噙著一絲冷笑回頭上上下下把她那個纖細的身影打了個遍:“好啊,又打算去找太初了?兄妹同心,其利斷金?”

“你以為兄長會不關心這件事嗎?他比你上心,因為那是他骨肉至親,”嘉柔一激動,喉嚨便發哽眼睛裡情不自禁跟著滾上一汪熱淚,“你不是覺得此事折損你大將軍威儀嗎?怎麼,大將軍不得好好徹查?怎麼會查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想激他,豈料,桓行簡壓根不吃她這一套,軍事纏身扭頭就走。

卻迎來一個侍衛,手裡拿了個小包裹,不意竟見兩人都在,忙道:“方才,有人來府前,說這是崔娘捎給薑姑娘的東西,勞煩轉送。”

嘉柔聽了,忙過來要拿,眼前什麼一晃東西竟到了桓行簡手中,她羞惱至極:“那是我的!”

說著就想搶回來,桓行簡胳膊一振撞開她,不意碰到胸脯,嘉柔淚花子登時湧出來。他亦察覺到異樣抬眼看她,欲言又止,揮手讓人下去,冷淡對嘉柔道:

“你的?你彆忘了,她住我家裡,你住公府,吃穿用度一概是我所出。張既給你再多錢,也早花光了,你連人都是我的,遑論物件?”

嘉柔被他說得愈發氣惱,結巴道:“你,你不講道理……”

“不錯,我就是不講道理,管得著嗎你?”桓行簡目光在她捂著的胸口一過,多看幾眼,還是掉頭走了。

眼睜睜見他是往值房方向,嘉柔不好追,負恥含淚走了回去。半道上,一咬牙,跑去了馬廄。

到值房,桓行簡把軍報丟給他幾人,自己進稍間,將包裹解了,一截發黑的骨骸露了出來。

他眸子猛地一緊,當即攥了包裹,大步出來,到門口問侍衛揚手問:“這個包裹什麼人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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