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心裡煎熬備至,一時想自己橫豎是個死了沒什麼可怕的,一時見花開道邊鶯聲燕語的又道誰舍得死呀!臨到公府,兩隻腳硬是紮根似的挪不動了,磨磨蹭蹭,一副要進不進的模樣。
侍衛都瞧出她的異樣來了,忍不住提醒:“寶嬰,你彆堵大門口啊!”
寶嬰人在那杵著,含混不清“哦哦”的,也不見動。此刻,後頭忽一陣馬蹄子急促,來到公府,猛然一收,上頭人翻身下來,那匹馬竟跟著轟地倒下,氣絕身亡。
侍衛見狀,暗道不妙這定是十萬火急的軍情,馬都跑死了,為首的忙揮手讓幾人過去幫忙先處置了死掉的快馬。
信使臉色同樣不佳,擎著軍報,腳底打飄似的問侍衛:“屬下自淮南來,有急事要見大將軍!”
腰間名刺一解,侍衛看過,忙將他往值房裡領。
寶嬰見這情狀,心裡更是空空洞洞亂糟糟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這個節骨眼上,她若再去觸桓行簡黴頭豈不是雪上加霜?
她急紅眼,啪嗒啪嗒真忍不住哭了,還是不敢瞞,隻能伸長了脖子眼巴巴看信使從櫻花樹下一繞,再沒了人影兒。
值房裡,隔著花格的窗牖就能瞧見公府裡假山奇石,桃紅李白,黃昏的光線流曳進來,攜裹芬芳,室內有煮好的清茶,同樣甘美。隻衛會一人在,他在給斜臥小榻闔目揉穴的桓行簡念奏章。
眼睛用時間長了,大將軍總覺得不舒服。
一室靜謐,外有春光,內有好茶,衛會暗暗看修長身材的大將軍,自己侍立在旁,忽覺得這個場景當真也算風雅了。
信使跟頭驢子似的,風風火火闖進來,衛會不悅,不覺掩鼻,信使身上一股酸汗的味道,熱烘烘的。
“大將軍!鎮東將軍給大將軍的急函!”信使嘴唇發白,兩隻眼情不自禁就被幾案上那盞茶水吸引了,桓行簡把眼一睜,坐起身來,一邊打了個手勢,一邊拆信。
衛會不太樂意地把茶甌遞給信使,他怎麼能做這種活呢?再者,器物精巧,這下是再也不能用了。
好在,這信使有幾分眼色,舔舔嘴唇,艱難地衝衛會搖了搖頭。
衛會把茶甌一放,一雙精明的眼往桓行簡身上溜去。他那兩道俊眉,越蹙越緊,信函擋了半張臉,隻能見眉眼上分明山雨欲來黑雲壓城。
他不由地跟著戰戰兢兢。
果然,下一刻,桓行簡“啪”地一聲把信拍在了案麵上,震得小杯滑飛,當啷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衛會是第一次見大將軍風雲作色至此,傅嘏、虞鬆不在,獨留他一人領受虎嘯。
“諸葛恪好大的胃口,兩個月,才兩個月他就敢再出兵二十萬!”桓行簡像頭陰沉的狼,語調不高,但戾氣像刀開了鋒,空氣裡一拉一抹都像是蘸了毒。
衛會忙去撿隨之飄落的信件,匆匆讀了,腦子裡跟著好一陣嗡嗡響。東吳諸葛恪領兵二十萬直搗淮南,另又約了西蜀薑維,壓上雍涼一線,兩線齊頭並進,這分明是鐵了心要來滅魏。
發兵的檄文,也布告天下,毫不客氣地稱桓行簡“幼弱”,順帶揶揄了一把去世不久的太傅。
衛會看的冷汗都出不來了,信悄悄放回,這邊桓行簡一臉鐵青顯然人處在極大的震怒之中。便是他的父輩們,也不曾組織過二十萬兵力的大戰,東線西線同時開打,諸葛恪和薑維分明是想趁他東關大敗士氣萎靡來一招釜底抽薪!
一時間,屋裡隻剩窗下小爐上滾沸的水聲。
桓行簡不由以手支頤,捏了捏眉心,旁邊,衛會屏息一時也不敢出聲。見他忽起了身,就著盆中冷水浸濕手巾,往麵上一覆,神誌清明幾分,再一丟,砸起幾朵水花,踱步走了出來。
夕陽綿密溫柔,花香繚繞的,桓行簡輕輕透上口氣,眉目凜凜:“去,趕緊把傅嘏、虞鬆兩個給我叫回來。”
他倆人好不易休沐,各回各家,上侍老母,下逗稚子,兩人在家中皆是個十分放鬆愜意的勁頭。衛會忙安排下去,存住氣,先把輿圖備好靜候那兩位了。
寶嬰在樹下站的腳麻,帕子都絞的要碎,冷不防的,見桓行簡竟從值房出來了,又是一身汗。
她這邊探頭探腦的,被桓行簡看到了,不敢造次,忙耷拉著腦袋膽戰心驚地上前來:“郎君,奴,奴有件事要回稟。”
說著,膝頭一軟,直愣愣地跪地不起,桓行簡側身一腳踩在花樹下的石壇上:“說,她又是怎麼了?”
這個她,寶嬰當然清楚指的是嘉柔,此刻,淚直湧:“女郎不見了,今天銅駝街有胡人演戲法,奴沒想過看的,跟女郎好端端走著,不知怎的就被人群衝散。奴怎麼找,都沒找到她……”
桓行簡額上青筋一跳,霍然回眸:“什麼叫她不見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人不見了再去找。”
寶嬰見他臉色差極了,哆嗦著,壯膽多嘴道:“請大將軍撥給奴幾人,奴再去找女郎。”
這個當口,她還要來自己添麻煩,桓行簡那張臉分明怒到極點,忽心裡一緊,怕嘉柔彆是被歹人見色起意趁亂劫走。如是想,他更是恨不得人在眼前要好好懲罰一番。
他那臉色愈發難看了,喊住寶嬰:“我給你寫個手令,讓侍衛們挨家挨戶地找,今晚必須找到她,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