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嘏、虞鬆兩人還未到, 徐州那邊又送來一封軍報,雲諸葛恪大軍並未往淮南方向去,而是對準青徐,吳軍也非二十萬, 號稱五十五萬, 請大將軍儘快援兵。#小@說
衛會把軍報一念,那顆心, 早跟著不知千回百轉多少回。屋裡早早掌了燈,通明生輝,軍報展開於案頭,桓行簡雙手交叉, 安坐不動, 是個沉思的模樣。
外頭傅虞兩人衣裳都沒換,策馬趕來, 二話不說先各自捧著軍報一字一句快速默覽。
一乾人圍立在沙盤前,桓行簡目光停停走走:“不管諸葛恪是要攻青徐,還是淮南,今東西有事, 兩線作戰, 將士們剛經曆了東關大敗士氣難免低落,諸位怎麼看?”
不僅他三人,一屋子公府屬官, 桓行簡的架勢顯然是要聽一聽眾家之言。這一戰, 非同小可, 世人皆知大將軍已慘敗一回,東關最後揀點出的死亡人數高達四萬,若再敗,天下事恐怕又有變數了。
一時間,眾人皆有些心有戚戚的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鄰的先彼此竊竊交流了幾句,搖頭點頭的,爭執不下。有人建議道:
“大將軍,諸葛恪大軍自建業出發沿淮泗水路便可直達徐州,倘他分兵攻打淮泗,徐州危矣。徐州失守,則事關南北盛衰,屬下以為無論諸葛恪是否圖謀青徐,大將軍都當調中軍支援,以備不虞。”
此言一出,附和者紛紛,青徐兗三州俱為一體,是天下要地,北方朝廷的倚重,不能不令人擔憂。
桓行簡微微一笑,不說對,也不說不對,他當然清楚諸葛恪的心思,隻略略轉了下目光,傅嘏在那沉吟半晌了,對上他的目光,把腦袋一搖:
“不,諸葛恪的主力不會順水路直島徐州。昔年,吳主遣兵入海,戰船遇浪,傷亡慘重。前車之鑒在此,諸葛恪這一戰怎敢將主力都寄托於未知的滾滾江水?如此輕險,對於他五十五萬大軍也好,二十萬大軍也好,都是輸不起的。依屬下之見,諸葛恪這是聲東擊西,有心讓我軍誤判。”
“屬下附議,”衛會兩隻眼一垂,手指各處淮泗各處渡口津關,“大將軍命人加強防備足矣,洛陽調中軍支援也當是淮南方向。”
兩人正說到桓行簡心坎上,他頷首,眉頭又慢慢輕蹙起來,目光落在西線上,忽而冷笑一聲:
“薑維倉促應邀,越過石營想圍攻狄道縣,一定認為我主力在東而西線虛空,以他的性子必然冒進。隻是,他多少家底就敢趁火打劫?衛會!”
一聲令下,衛會早熟稔地執筆舔墨,靜等桓行簡發話。
“讓郭淮陳泰率關中一部,張既涼州一部,立刻主動出擊,打他個措手不及我就看他孤軍深入能有多少糧食吃!”
衛會下筆極快,一蹴而就,這邊聽虞鬆道:“毌純等紛紛請求出戰,屬下以為不可,諸葛恪這次傾舉國精銳來襲,為的就是求戰。大將軍,昔年周亞夫堅壁清野於昌邑,而吳、楚自敗,不若仿效此計。”
遠的不說周亞夫,隻說太傅在時,堅壁清野也是屢試不爽。桓行簡往榻上一坐,托腮凝神,手指無意摩挲著紋理細膩的梅花筆洗。一張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頓了一頓方說:
“這回,我要親征。”
一語既出,滿座嘩然。安東將軍削爵,一時半刻自然不能再去監軍,眾人麵麵相覷,紛紛勸阻,虞鬆也委婉建議道:
“士季曾跟大將軍說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戰雖事關重大,可大將軍親征實在是冒險。”
沉思了片刻,想起一人,“不若大將軍下旨命太尉領兵奔赴淮南,也是一樣的。”
這戰對桓家而言,意義非凡,虞鬆等皆知桓行簡交托他人斷不會放心,可太尉是他親叔父,又有足夠聲望打諸葛恪無論怎麼看都綽綽有餘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太尉隻比太傅小兩歲,如今同樣是年過古稀的老人,領幾十萬大軍亦有不小風險。
一雙雙眼睛,不約而同瞧著桓行簡,此刻,室內靜寂,不複方才你一言我一語獻策喧鬨。外頭草叢裡蟲鳴不已,突然清晰,桓行簡不禁把視線望向了外頭漆黑的夜,晚風源源送著花香進來,他一恍神,醒悟般記起:
天黑透了。
他不為所動地看了看眾人,淡淡道:“這最硬的骨頭,我自己不去啃能讓誰去啃?”
底下騷動,還要諫言,他一揮手:“不必多說,我主意已定,衛會,給毌純去書,命他暫且按兵不動,聽我調度。”
見他意誌堅決,眾人訕訕地各自閉嘴不好再勸,窸窸窣窣,魚貫退出,等人走差不多了,衛會把寫好的書函給他讀了遍才裝封,心裡雀躍,血液沸騰,大將軍親征,他終於有機會也能跟著策馬馳騁了。
左右一看,虞鬆傅嘏兩個還在那研究輿圖,兩個人,也都是一派肅然。手一摸茶盞,都涼了,衛會命人進來換茶,卻見桓行簡竟走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消融在了夜色裡。
沒找到嘉柔。
寶嬰兩條腿都要斷掉,麻木不覺,她那張臉在火把的映照下,眉頭緊擰,兩片嘴唇,咬了鬆,鬆了咬。
跟著其中一支隊伍,跑了兩個時辰,人幾乎虛脫。眼見時辰越來越晚,墨藍的天上,隻有無言的星子默默注視著他們的徒勞。
“找不到女郎,我也不用活了。”寶嬰茫然四顧,巨大的夜就像個網子一般將洛陽城點點燈火籠罩在裡頭,從街上過,隱約從道旁人家裡聽到有歡聲笑語傳出,一陣暖風來,更吹得人頭腦不清:
這麼晚了,她到底能去哪兒呢?
寶嬰一身黏膩的汗,發髻也亂了,她往耳朵後抿了一抿,眼睛猛得璀璨了一瞬,忙命侍衛騎馬送自己去夏侯府。
夏侯府前,大門緊閉,唯獨兩盞朱紅的燈籠在風中兀自搖曳,寶嬰跑上前,把門拍得又急又重。
開門的老仆露出頭,雙目昏花,以為是哪家的女郎蕩失了路,寶嬰踮起腳往裡頭張望,大聲問道:
“請問,太常家中還有客人未走嗎?”
“什麼?”老人皺眉,一臉的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