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嬰急得把人撇開,顧不得禮節,拔腿就往裡頭衝半道就被小廝攔了,喝問道:“哎,你是何人,冒冒失失做什麼的?”
寶嬰無法,隻好回道:“奴是大將軍府上的,家中女郎走失,不知道是不是來了貴府?”
小廝冷笑,倒不客氣:“大將軍府丟了人,就來太常府要人?我告訴你,太常此刻在書房夜讀,日日如此,勞煩爾等無事不要來擾,太常喜歡清淨。”
莫名其妙被搶白,寶嬰慪氣,聽他話鋒裡不善,因嘉柔的事壓頭不跟他計較,道句“得罪”扭身就走。
都走到門口了,忽思量著是否該告訴夏侯至一聲,也好多個幫手,他定上心嘉柔的事。踟躕片刻,很快打消這個念頭,又氣籲籲地跑出來,人上了馬,累極幾乎想癱在馬背上。
她當真昏了過去,迷糊間,有人掐她人中,朝嘴裡灌了幾口水,才悠悠透上口氣。
寶嬰欲哭無淚地回了公府,書房的窗紙亮著,她知道桓行簡一定在等嘉柔的消息。剛到廊下,裡頭走出太尉桓旻,寶嬰抬頭看清楚了,有氣無力地施了禮,抬腳進來,又是一跪:
“郎君,奴沒找到女郎,”她鼻子抽了聲,伏在地上,“奴任郎君處置。”
幾上,是叔父跟他對弈的殘局,桓行簡聞言久不作聲。寶嬰不知是怕是累,在地上抖成團,汗滴到磚縫,她腦子裡一片空茫茫。
身後,不知幾時進來的石苞,他同樣一臉疲憊,進來瞥眼瑟縮那那的寶嬰,暗道不好,回話道:
“郎君,屬下把各個城門都問了個遍,薑姑娘的形容模樣也說清楚了,她沒出城。”
說到此,寶嬰艱難地咽了口唾液,她嗓子冒煙:“奴去過太常府了,女郎不在那,太常在家正一個人讀書。”
想也是了,嘉柔即便去斷不會夜深不回府。
桓行簡無名火起,掌心冰涼,一時不知是氣嘉柔還是彆的,半晌沒說一個字,揚手示意兩人退下。
兩人慢慢退出,剛出來,聽裡頭一陣清脆的棋子叮咚,跌了一地。
寶嬰眼皮猛跳,情不自禁看了看石苞,石苞卻看也不看她,一個人在廊下欄杆候著了。
不多時,桓行簡從裡頭走出來,徑自去了後院。
嘉柔不在,屋裡雖亮著燈,婢子們卻困得各自或倚或坐,打著瞌睡。他進來,嚇得一眾人慌亂起身,帶倒了胡床、杌子,很快作鳥獸散。
屋裡陳設依舊,梳妝台上口脂盒子半掩,旁邊,木梳上尚留有她數根青絲,桓行簡拿起,端詳良久。目光再一動,篾籮裡嘉柔繡的帕子上兩尾小魚在碧油油的荷葉下嬉戲,隻是,蓮少半邊葉,金色魚短個尾巴。顯然,她沒完工。
衣櫥裡,熏好的衣裳整整齊齊,桓行簡翻了翻,似乎一件不少。床頭,她心愛的駝鈴也好端端留在那,桓行簡手晃了兩晃,頓時,駝鈴便猶似簷下鐵馬遇風。
他不信她離開,但洛陽城裡又找不到她,桓行簡脊背一陣發寒,一個人靜靜坐在了榻頭。
“郎君,老夫人來了。”婢子輕輕叩門,桓行簡猛地回神,忙起身出來,一看,果然張氏被人攙扶著來了公府,他上前行禮,“母親怎麼來了。”
張氏屏退下人,在他相扶下端坐了:“你到處找人,洛陽城哪個不知,怎麼,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
說著,埋怨地瞥了他一眼,“我聽說,她出入公府自由,你太慣著了。今日出事,難道不就是你平日疏忽所致?她那個模樣,若是沒出城,這一旦過夜我看人即便沒找到你也不能要了。”
桓行簡臉上說不上是憂慮,還是躁氣:“母親彆怪她,她在太初家裡,還有涼州張既夫婦那邊都是慣著的,好好的一個人,我為何一定要拘束著她連門都不能出?過夜便過夜,隻要她平安無恙回來,至多懲罰一頓,叫她以後不敢便是。”
一語說完,那兩道眉又不易察覺地皺了皺,“今天,淮南跟徐州來了軍報,諸葛恪約薑維同時出兵,他帶了所謂五十五萬大軍。我想好了,這次我要親自帶兵。”
張氏心裡一跳,顯然十分意外,人竟也一瞬就跟著蒼老幾分:“子元,諸葛恪乘勝而來,你這回當心。”
母子默契相視,桓行簡微微笑著覆上她手:“我知道,犯過的錯我不會再犯,朝廷裡我請叔父坐鎮,母親勿憂。”
張氏久久凝視著他的臉,忽然一歎:“有時我在想,你父親給你留的這條路會不會太難走了,一點回旋都沒有。”
“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好走的路?”他什麼唏噓感慨都沒有,黑眸沉沉,“父親的路,便是我的路,即便他不走這條路我自己也要走。”
這話頗為露骨,張氏更是無言,一手抽出撫上他臉龐,鏗鏘道:“我是婦道人家,丈夫不在了,自然聽兒子的,我兒無論走到哪一步我就跟到哪一步,隻盼上蒼讓我多活兩年,好讓我兒覺得娘在還有家。”
桓行簡不由攥了攥她的手,無聲伏在她膝頭,低聲問:“那母親可想過,若我事不成,連累母親又當如何?”
“你知道我最喜歡史書裡誰的故事嗎?範滂母親的故事。我兒身負雄才大誌,若是早生幾十年群雄逐鹿,未必不能成就一方霸業。我能做你的母親,不再有什麼遺憾,若你事不成,我自當了斷,絕不苟活。”張氏低頭微笑看著他,猶如神佛,淡然拈花。
她托起兒子的臉,“我希望,你身邊能有個女人,好好陪著你,你父親尚有我,儘管我同你的父親也曾有過諸多齟齬不快。但我始終是桓家的人,我從沒忘,我兒的佳婦在哪裡呢?”
張氏終於有了一絲傷懷。
桓行簡一笑,渾不在意道:“錦上添花的事,我不強求。”話雖如此,驀地想到什麼,招來寶嬰,在廊下問她,“你去太常府,有沒有說名頭?”
“奴說了,說女郎走失,想問問太常府有沒有見到人。”寶嬰眼皮沉得幾乎抬不起來,努力睜著,看桓行簡那張臉在昏昏的燈光下似乎隱情不定,頓時清醒幾分。
桓行簡折身進來,一麵命人把張氏送回家中,一麵道:“母親先回去,不用擔心我。”
送走張氏,立刻讓人牽了匹馬來,帶著石苞,一躍上馬:“走,去夏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