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張田,毌純諸葛誕兩人防區未對調時,張田在諸葛誕手下,諸葛誕嫌他無才又遣回了中軍,等毌純鎮淮南,把他招了去說他可守一方城池。”衛會立刻接話,一雙眼睛迅速閃過抹得意。他是百事通,自然大將軍問什麼都能有問必答。
“看來,公休信不過我的眼光。”桓行簡哼哼一笑,張田不是彆人,正是當初高平陵那三千死士中的一員,事成後,有一部外放分散到底下州郡掙軍功。
一掀帳子,信步走出,暮色降臨,軍帳外點點篝火已起,他按劍巡查了營地,一抬頭,遠眺對麵宛如青龍蟄伏沉睡的群山隱約可見蜿蜒線條,上有一泓新月,灑下些淡薄月色四方靜謐極了。
“郎君,張田隻有三千人,要想頂住諸葛恪二十萬大軍的輪番猛攻,恐怕不易。”石苞一直跟著他,憂心忡忡的,“是否需要撥些人馬過去?”
他收回思緒,輕描淡寫道:“諸葛恪的意圖就在此,引我出兵,他精銳儘出,此時若是四十萬大軍混戰,無論勝負,我軍都會有不少損失。我偏不打,讓張田把他給我耗廢了再出手不遲,張田要是真沒什麼本事,他也隻配掉腦袋。”
石苞愀然不語,張田同他是一樣的出身,自然不像諸葛誕陳泰等大族出身領兵,死便死了,大將軍不救也無人替他出頭……
腦子裡第一次有這麼奇怪的想法,石苞也嚇了一跳,忙晃晃腦袋,甩乾淨,再抬首,桓行簡捏著馬鞭朝不遠處一道小溪旁走去了。
溪旁開滿野花,月色入水,水銀般流動,桓行簡把馬鞭一丟,蹲下掬水洗了幾把臉,清涼爽淨。
水珠順著眉峰緩緩淌下,春夜的月色,總是這般溫柔,他忽輕笑一聲,想起嘉柔來。她若在,不知道怎麼撒歡快活,采花戲水……隻一想夏侯至那些話,臉上笑意漸漸凝固,徹底隱去了。
他想到的女孩子,正呆呆趴於窗前,也在看月亮。
嘉柔來茶安鎮落腳有幾日了。
鎮子不大,兩麵環山,有官道從西邊順河伸延而去,不算是個閉塞的地方。七分田,三分山水,嘉柔到時,正是清晨,天色蒙蒙亮。東風吹得百花開沾著新鮮露水的清芬,吸入肺腑,眼前山水都跟著秀麗幾分。
有老人起的早,披著蓑衣,駕一葉木筏,掛上燈,船頭立了兩隻黑羽油亮的鸕鶿,噗通噗通,一個猛子紮進去,再上來喉囊一動,竟吐出一尾小魚來。
這情景甚是稀奇,嘉柔先是“咦”了聲,專注瞧著,等見老漁夫把魚收起,陡然又變作一聲“哦呀”。眷眷的目光,尾隨了人很久。
跟涼州跟洛陽,都不一樣呀,嘉柔心裡惘惘的有對未知的一絲忐忑和惆悵。
入住的人家,是對中年夫婦,膝下隻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十三歲,不怕生,大眼睛底下有幾顆俏麗的麻子,很淡,跟人湊近了說話才瞧得清。
嘉柔不大好意思地喊人叔叔嬸嬸,靦腆住下,廂房裡陳設簡單,但收拾得乾乾淨淨。婦人見她一副纖秀文弱的模樣,一張臉,瓷娃娃似的,一碰就能碎,於是跟嘉柔說起話來極儘溫柔。
她什麼都沒問,安安靜靜住下來。白天裡,見人各忙各的,就是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兒,也忙著喂雞趕鴨。嘉柔本心神無定的,不想繡花,也不想讀書,索性跟留客商量學那女孩兒燒鍋做飯。
幾個人把灶台搞得狼藉,嘉柔被煙嗆出來,眼淚直流,臉上黑一塊白一塊,折騰不堪。
直到這夜,紗窗下頭有小蟲唧唧地叫,嘉柔將窗一推,久違的月色便如飛花般撲進了眼簾。
天井那,夫妻兩人沒睡,談話聲斷續送到嘉柔耳朵裡來,時不時的,似乎還有笑聲。顯然,這夫妻兩人感情很好,嘉柔不作聲地聽,無端想哭,自己也不懂自己到底什麼心思。
肩頭多了件衣裳,留客手把她一撫,溫聲說:“柔兒,你不困嗎?”
“留客姊姊,你說,洛陽城的人也能看見這月亮吧?”嘉柔心裡一滾,忽就像注進了發燙的水。
留客笑笑,轉身一麵走到床邊鋪被褥,一麵說道:“應該能吧。”她心裡何嘗不想念洛陽,隻是主人讓她去哪兒,她就得去哪兒,同嘉柔兩個住到這裡,新鮮勁兒一過,頗有些強顏歡笑的感覺。
“柔兒,你是不是想洛陽了?”留客回眸問。
嘉柔一恍,立刻搖了搖頭:“沒,我不想洛陽。”
“你不想太常嗎?”
嘉柔想了想,慢慢點頭,眼睛忽在留客身上端詳起來:“留客姊姊,兄長讓你陪我來,你知道緣故嗎?”
留客苦笑:“我是下人,太常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怎麼好多嘴問呢?”
嘉柔見她眉宇間總淡淡的,說不上高興,說不上不高興,待自己雖然很是關懷,但她莫名愧疚:
“留客姊姊,你不想離開洛陽的吧?”
留客依舊隻是笑笑,把她手一牽:“不早了。”
嘉柔坐到床沿,低著頭道:“都是我的緣故,否則,你也不用離開洛陽。”
話音剛落,院子裡的黃狗忽掙著繩子地狂吠,嘉柔猛得一哆嗦,便聽到了拍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