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競折腰(30)(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6935 字 8個月前

園子裡的仙鶴,雪白如玉,兩條頎長的細腿伶仃而行,悠閒徜徉,仿佛人世一切的哀愁憂傷都與己無關。夏侯至羨慕的目光追隨仙鶴而動,嘉木清陰下,幾隻鶴閒閒地一臥,躺下小憩了。

春日有祭祀,他在這虛職上坐著,竟也有十分忙碌的時候。無悲無喜的,整個明媚的春日就不知不覺過去了。聽到前線大捷,他忽然覺得桓行簡這個名字都跟著陌生,像是多年前的灰塵,一直拋灑,直到現在才有塵埃落定的意思。

府門緊閉,族叔夏侯和來跟他辭行時,看到的就是個寂寥身影獨自在梅樹下溫酒讀書。

縱是同族,也不常見,尤其是夏侯至解了兵權從長安回來之後。見族叔人到,夏侯至起身施禮,夏侯和便也不見外,坐在了石墩上:

“太初,不瞞你說,我要隨都督出征了。”

高平陵後,太傅桓睦在時對夏侯氏似有拉攏之意,不僅沒動夏侯至,其他夏侯氏子弟有才能出眾者,甚至征辟,夏侯和便是其中一個。

如今,無論坐在對麵的是何人,說什麼話,夏侯至都覺得中心無賴,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道:

“既是如此,叔父保重,沙場上瞬息萬變誰也不知下一刻如何。”

夏侯和一臉的無奈:“太初,我也不曾料想,大將軍忽任命我為都督帳下司馬,可薑維那邊,我兄長既在,你說我心中該是什麼滋味?”

夏侯霸在蜀國已是車騎將軍,又蒙薑維器重,他們的父親曾經死在蜀將之手。想兄長前半生,無時無刻不想為父報仇,可惜,造化弄人,他既在高平陵之後不願回朝,選擇奔蜀,如今掉過頭來打母國,心中又是什麼滋味?

“叔父,你今日來若想發兩句苦悶的牢騷,我便聽著,除此之外,我什麼都做不了。”夏侯至起身,端了魚食,在水榭欄杆處止步,揚手一灑,逗弄得池子裡的金魚攢頭遊聚,哄搶不迭。

此情此景,讓人感慨,世間種種誘惑豈非手中餌?而世人,又有幾個不做這池中魚的?夏侯至神情越發寡淡,手掌攥緊,餌碎掉了。

早料他有詞語,夏侯和難免還是沉默有時,說道:“這些年,戰爭、瘟疫、不知死了多少人。如今能活著,我便想著自當好好地活下去,我知道太初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我比不了。今日來,隻是想告訴你,我要隨都督出征。”

隨都督出征,意味著接受了任命,他夏侯和自此在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的眼裡,就是桓家的人了。夏侯至如何不懂?聲音如刀,哪怕他此刻甲胄在身也穿破了,他想起許多年前給太傅桓睦的上書,希望他支持自己的改製。

自己何其天真!

他總以為他們都年輕,老臣們早晚要離開落幕,要退場。天下是年輕人的舞台,一夜風流散,的確,現在舞台上是個年輕人,卻不是他們,獨獨一個桓行簡。不對,他的幕僚裡,也有自己無比熟悉的人們。

思緒刹住,夏侯至一開口,猶如冬季的日暮般蒼涼:“各人有各人的路,叔父,哪有什麼玉碎,有的隻是瓦全而已。叔父既願作司馬,我不會置喙什麼,還是那句,多保重。”

一抹羞愧從眼中閃過,夏侯和終於忍不住問了:“太初,你後悔還京嗎?”

“後悔,我確實想過當初太傅召我還京時,我若賭一把會如何?”夏侯至自嘲一笑,悉數把魚餌丟儘,看遊魚哄搶,很快散去,水麵又是個平靜無波的模樣了。唯有風過,洋洋灑灑的花瓣旋落下來,覆蓋其上,有幾分春情無限的風光,讓人憐愛。

叔侄兩人一時竟都沒什麼話要說了,夏侯和拍拍他肩膀,黯然道:“太初,你也保重,我先告辭了。”

從太常府出來,夏侯和頂頭迎上了一人,竟是廷尉署的衛毓,不免吃驚。衛家的次子,在大將軍身邊,儼然掌機密,參要事,備受大將軍的喜愛。衛毓因得罪劉融被貶,還京起複,也是桓家的恩情,他這麼公然出現在太常府前,很不尋常。

衛毓向來謹慎,不是那種不懂瓜田李下的人啊,夏侯和微笑著和他彼此見禮,心中起疑。

不想,衛毓卻神色自若,直言道自己隻是路過而已,懶得坐車,步行散心。

兩人就此作彆,衛毓悶悶不樂地回了家中。夫人見他神色有異,問道:“郎君這是怎麼了?府衙裡又碰著棘手的案子了?”

“不是,是我從夏侯太常的府前過,正好碰到了夏侯和,想必,他是向太常辭行去的。”衛毓一麵更衣,一麵從屏風後繞出來,“我今日心血來潮,從他家門口過,門庭冷落,見了夏侯和,他嘴上不說可眼神裡卻寫滿了猜疑。你看,如今就是從太常府前過一趟,都是人心不安。”

夫人聰慧,在他身旁一坐,安撫道:“妾知道郎君也仰慕太常,可惜,礙於局勢不便交往。人生在世,難免多有遺恨,郎君看開些,今大將軍主政,朝野肅然,百姓安樂,也算是幸事,郎君隻管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是了。”

衛毓執夫人手,苦笑頷首:“多謝賢妻開導。”

腦子裡想的已經是自己那個弟弟了,士季乖覺,向來心肝比彆人多出一竅,現如今在大將軍身邊風頭正盛。隻希望他少年人長了年歲,能更謹慎自守才好。

可衛會不這麼想,一路隨行,先到長安,瞻仰漢家宮闕遺址,想往昔輝煌,再看眼前熱鬨紅塵,更激發他要痛快過癮過活此生之感。

這一次,桓行簡輕騎簡從,帶來的人馬不多,特地遣石苞回了洛陽。很明顯,是要把機會留給都督桓行懋。有他坐鎮隴右,實則為監軍,兄弟兩人是立誌要拿薑維再建戰功了。

車馬正走著,後頭飛來一騎,追上他們。桓行簡便一勒馬,直接展信,信是石苞所寫。

眼眸微動,瀏覽完畢後兀自冷笑一聲,看虞鬆把莫名的目光投來,淡淡道:

“沒什麼要緊的,陛下近日讀書勤快,整日留中書令等人請教,廢寢忘食,這是好事。”

衛會聽到耳朵裡,也跟著笑:“我聽說,陛下越發喜愛讀史。”

桓行簡冷哼一聲,眉宇間儘是不屑:“虞鬆,替我回信,問問陛下最近都讀什麼書,我作臣子的,十分關心。”說著一轉自己手腕,“哦,對了,告訴陛下,我手腕受傷不便書寫,是故請主薄代筆,不過請陛下務必親自回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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