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 再沒什麼懸念, 薑維聯合羌兵的計劃再次落空。桓行懋雖被困孤山, 一泉難濟, 但他運氣似乎總要比彆人好點,天降大雨,撐到陳泰張既大軍殺來,一鼓作氣下山, 兩軍彙合, 夾雜著胡車兒帶來的羌兵, 殺得薑維節節敗退,隻能帶著些散兵遊勇逃了。
混戰中,阿梅嘎幾次想殺胡車兒, 皆沒得手,直到魏軍開始清掃戰場,她一個姑娘家,渾身掛血,本蕩著清波的利刃也都紅豔豔打膩。
胡車兒也在揀點損失,這一揀點不打緊,發現折了不少兵馬。阿梅嘎若無其事地拽過峭石間的長草,擦拭起彎刀,見胡車兒跟幾個堂兄弟不知在交談什麼, 她嘴角一撇, 說不出的憎惡。
不過, 卻堆著笑向他道喜去了:“阿兄, 你可真像一隻草原上的禿鷲,又快又狠。”
難得聽她一句恭維,胡車兒瞄她一眼,乾笑道:“妹子這匹母馬上陣,可不比男人差。”
阿梅嘎滿腹的火氣又被激起來,可嘴上,還隻是笑:“我跟著玩而已,上陣殺敵,到底還是你們男人的事!”
這話麼,還有點道理,胡車兒召集好人,準備回營地問桓行簡要封賞。
那邊,陳泰跟許久不見的桓行懋轉達大將軍的口諭:“大將軍讓都督先帶虞主薄回洛陽再赴任長安,正好,主薄他路上露布也就做出來了。大將軍還要在涼州巡邊,估摸得晚幾日回去。”
陳桓兩家父輩交好,又都是洛陽城的高門,自然而然,他們年齡相仿也就都交遊到一處去了。高平陵後,加上太傅故去陳泰離開中樞,乍見之下,他是覺得有些生分的。
不過,桓行懋似乎渾然不覺,見了他,一如少年時的心性,高興快活地不行,拉著他的手叫“玄伯”。那神情,當真有對他來施加援手的感激。
“玄伯,你臉上有風霜之色啦!”桓行懋一掃先前鬱鬱,臉色霽然,這才有功夫打量起故友的變化。
京洛多風塵,邊城少清音,陳泰想起他當初出任雍州刺史時,桓行懋來送,兩人長亭裡飲酒,擊缶唱起建安才子王仲宣的詩歌:
“風流雲散,一彆如雨。人生實難,願其弗與。”
一字一和,富貴冷灰,是啊,人生實難,洛陽城裡優遊歲月的少年人,終是消失在光陰深處了。
陳泰有點矜持地看他:“子上,你倒是彆來無恙,不像大將軍,變化很大,”他微微有了笑意,莫名發苦,“東關一戰後,是我提議平胡,可沒想到新興雁門兩郡先反了,是大將軍替我把罪責攬下來的。子元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換了稱呼,“我心裡其實是有慚愧的。現在,他讓你坐鎮長安,也好,你我共同為大魏守好這邊疆。”
哎,玄伯這個人,總是這般誠實,桓行懋苦笑看著他,歎道:“玄伯彆笑話我了,你知道的,我無論如何是比不上兄長。”說著忽又難得笑容燦爛,“玄伯,你看我叔父,一輩子都比不上我父親,可他現在不也德高望重深受人愛戴?我沒什麼大誌向,能做到我叔父那個地步就滿足了!日後,我能跟你一道留在西北戍邊也不失為快事!”
陳泰眉目終於有了些昔年的影子,和他桓家兄弟仿佛還可話當年,他笑著頷首:“好,來人,斟兩碗酒來。”
酒倒滿,陳泰舉碗同桓行懋一碰,眸光閃閃:“子上!願大魏早一統河山,願天下早海晏河清!”
一口一個大魏,像是無意,又像是刻意,桓行懋聽得清清楚楚,他豪氣乾雲地應了句:“君子信誓,不遷於時。及子同寮,生死固之!”垂眸飲酒時,眉宇卻不覺輕輕皺起。
酒碗一擱,桓行懋改了主意,沒有即刻啟程,而是隨陳泰張既的大軍準備見桓行簡一麵。
魏軍凱旋,寨外得知大軍要回營,軍樂早奏起來,寨門大開。嘉柔像個小媳婦一樣也忙碌不停,起的絕早,先端了木盆到附近溪澗洗自己貼身衣物。
西北大地,暑氣早散,此刻初秋的風在澗溪中吹過,清爽宜人。是時日光湛湛,照在水波上晶然跳動,偶有一兩隻野斑鳩,撲棱著從蘆葦叢中飛起,再也不見。
“不把我的也順手洗了?”桓行簡跟著過來,打趣嘉柔,嘉柔見他兩手空空,知道是玩笑,皺鼻道:“我又不是大將軍的奴婢,再說,你衣裳那麼重我洗不動。”
看她脫了鞋襪,挽起褲腳,兩隻晶瑩潔白的腳丫子踩在曬的暖烘烘的碎石上,正把小衣在水裡悠悠地蕩開,嘴裡不知在哼唱什麼,細若蚊蚋,也聽不大清。
桓行簡笑著朝亂石堆中一坐,撿起顆小的,一麵打著水漂,一麵揶揄道:“要你何用?衣裳不給我洗,馬靴不給我刷,半夜三更還要鬨著我端茶侍奉,薑姑娘,你這個樣子可沒男人敢要呀?”
秋老虎,秋老虎,果然這個時候日頭還是毒的,嘉柔恍若未聞,隻“哦呀”了聲,額頭上亮晶晶的全是細汗:“大將軍,你打水漂真厲害!那是幾個?”
忽想起他投壺舊事,目光從漣漪蕩開的水麵上收回,扭頭衝他展顏:“大將軍很會玩樂呢!”
說著,眼珠子靈巧巧地一轉,原來還是聽到了他方才的話,她笑嘻嘻的:“我沒人要了?大將軍是什麼?不是人?還是,不是男人?”
牙尖嘴利的,桓行簡失笑抬腳踢在她翹鼓鼓的小臀上,語調曖昧:“我是不是男人,柔兒不清楚?”
嘉柔險些趴倒,一摸屁股,紅著臉嬌嗔他一眼,冷不丁忽掬捧起溪水,用力一揚,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瞬間成無數顆剔透瑪瑙灑向了桓行簡。
他沒防備,一臉一身全是水,蹭地起身,把格格嬌笑的嘉柔攔腰抄起,徑自朝水裡走。
馬靴瞬間浸透了,他作勢要把她丟河裡,嚇得嘉柔花容失色忙摟緊了他,扭動著身子:“彆呀!”
“求我,好好求我。”桓行簡眼睛裡笑意越發深了,清風送爽,佳人在懷,滿眼的如畫江山,人生暢意不過如此。
嘉柔軟綿綿的,眼波蕩漾,她忽撐起身親了親桓行簡冒出胡渣的下巴,卻不說話。他凝視她片刻也隻是笑,低下頭,找到她柔軟的紅唇溫存起來。
一陣纏綿悱惻,兩人都有些喘,嘉柔餘光一瞥,急了:“哎,我的衣裳!”
原來,木盆慢悠悠順著水流飄蕩走了,桓行簡把她放回岸邊,疾步上前去追,踩的水花四濺,環首刀一抽,就勢擋住了木盆瞧見都是她青紗水靈的小衣,不由莞爾。
“你倒乖覺,整日把自己衣裳洗的香。”桓行簡點了點她腦門,嘉柔捂著笑,“大將軍臭了嗎?”
桓行簡作勢又要罰她,嘉柔連忙擺手:“不敢了,不敢了!”
算算時辰,桓行簡把她鞋襪拎過來:“回去吧,你姨丈應該差不多到了。”
鬨了半天,嘉柔出好些汗,用袖子輕輕擦拭了番,坐下了,兩腳一伸:“勞煩大將軍等我把腳晾乾了穿襪子。”
桓行簡就坐在她對麵,她眸子一閃,腳伸到他衣服上蹭來蹭去:“這樣好似要快些。”眉眼舒展,如遠山含笑,雙頰的紅暈似春日裡被撕開的一片花雨點染開透,他看了看她,低眉輕笑,由著嘉柔兩腳在自己身上頑皮擦抹。
“鬨夠了沒?”桓行簡等了片刻,一捉她腳腕,沉沉地問,嘉柔抿著唇兒搖頭,一副嬌弱無力的樣子,“我洗衣裳累了,套不上襪子,大將軍……”
圓潤的腳趾勾了勾他掌心,癢癢的,含義不言而喻,他很給麵子,替她套上襪子穿了鞋,眉頭一挑:“小姑娘,我伺候的還滿意嗎?” 嘉柔嘴角藏不住的歡喜,露出個椿蜜似的笑容,天地無涯,人間苦短,有人終於肯拿她當珍寶,嘉柔按在他手臂上,借力起身,把盆一端,兩人結伴回了大營。
見到桓行懋,桓行簡微覺意外,兄弟兩人略碰了碰目光,旋即分開。一行人到帳子裡,把戰事彙報了,桓行簡靜靜聽著,末了,微笑道:“桓行懋都督,”他目視親兄弟,“諸將皆有功,唯有你,功過相抵,無賞亦無罰。”
桓行懋眉宇間迅速掠過一抹慚色,起身作揖:“是,屬下領命,這回屬下指揮不利,險些讓中軍陷入傾覆之險,還請大將軍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