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的話不夠清楚?”桓行簡淡淡瞥他,“日後你在長安,自當多曆練,為國儘力,回坐吧,年輕人有的是機會建功。”
“是。”桓行懋默默回了座位。
隨後,以胡車兒為首的幾個羌將也被召見,魚貫而入,包括阿梅嘎。一番寒暄後,桓行簡同阿梅嘎交彙了個眼神,她那雙碧眸中,有些焦躁不安的意思。
耳邊,是胡車兒正跟桓行簡討價還價:“不知大將軍回了洛陽,上奏天子,天子會怎麼獎賞我們呢?”
胡車兒把頭一揚,傲然而示。
“我回去自然會跟天子奏明爾等今日之功,怎麼賞,要看陛下下旨了。”桓行簡脾氣很好地應答著,氣度不改。
胡車兒“嘁”了聲,目光炯炯盯著桓行簡,嘿嘿一笑:“大將軍,你們漢人有句話叫什麼明人不說暗話,”他漢話磕磕巴巴的,“什麼天子,你雖是大將軍可其實就是大魏的天子,天子怎麼賞我們,那不還是大將軍的意思?”
聽得旁邊陳泰直皺眉,他很板正地看了眼胡車兒,欲言又止,目光一轉,看坐上的桓行簡氣定神閒,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會上表給天子,封王裂土,以表彰你的忠心和英勇,如何?”桓行簡把道看似平和,實則犀利的目光在胡車兒身上一過,微微笑著。
胡車兒眼睛一亮,神色激揚,毫不客氣接受了:“那就多謝桓大將軍了!”
桓行簡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了眼阿梅嘎。
電光火石似的,阿梅嘎心裡的恨意頓時沸反盈天,頗帶深意地盯著桓行簡看了半晌。
等暮色下來,軍營慶功,酒斟滿了,鹿肉烤起來了,滋滋流膏,飄香老遠。
帳內,胡車兒竟索性夾了幅輿圖興衝衝闖進來,勾勾畫畫的,就要搶地盤。桓行簡不動聲色作陪,耐心聽他獅子口大開,案幾上,擺滿了美酒菜肴,尚沒動箸。
“邊吃邊談吧。”桓行簡做了個“請”的動作,說著,一拍手,外頭阿梅嘎和羌王被帶進來了,阿梅嘎懷中抱了壇酒。
胡車兒微微一怔,卻也隻是森寒寒彎了彎唇角,喊了聲“叔父”而非“大王”。
桓行簡微笑著讓幾人落座,當麵先封了胡車兒這回帶的心腹幾個手下,人被召進來後,歡天喜地地去了。
旁邊,老羌王白虎看在眼裡,腮幫子不覺抽搐,眼袋耷拉著,可目中精光亂閃把不滿投向了桓行簡,幾要發作,阿梅嘎一按他的手,笑盈盈起身,走到了胡車兒麵前。
把他跟前酒碗斟滿,坐在他身邊:“阿兄,恭喜呀,”說著欣慰地看向白虎,“父親,你不知道阿兄這回有多勇猛,父親雖然沒有兒子,卻有這樣的好侄子,也沒什麼遺憾了。”
胡車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飲而儘,突然想起什麼,對桓行簡道:“大將軍,我要的美人呢?讓她來陪我喝酒!”
說著,瞥了瞥阿梅嘎,“好妹妹,你又不能陪我睡覺,還是去陪叔父喝酒吃肉吧。”
桓行簡養氣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神情無異,笑道:“她是漢人,你知道我們漢人女子都是不隨意拋頭露麵的,她又害羞,這樣,等晚上給你送帳子裡,你看如何?”
胡車兒哈哈大笑,一把扯掉個羊腿,滿嘴吃的都是油,興奮道:“大將軍爽快!”
如此一來,阿梅嘎倒有了理由在旁為他不斷斟酒,胡車兒喝得直打嗝兒,越發無狀,手不忘在輿圖上嘰裡呱啦用羌語要這要那,阿梅嘎平心靜氣說給桓行簡聽,他不過略一點頭:
“告訴他,我都答應。”
阿梅嘎不禁朝胡車兒靠近了幾分,女人的氣息濃烈,加上酒勁兒,胡車兒在暈眩迷離中隻覺眼花耳熱,慵懶問她:“桓行簡答應不答應?”
她笑了,像要哄人入眠,越靠越近,手已經慢慢摸向刀間彎刀,聲音溫柔:“阿兄,大將軍他都答應了……”
眼前有雪光一閃,極快的,喉間飛濺出的血花悉數噴灑在女人的臉上,她的眉眼模糊了,胡車兒怔怔地抬手摸向自己脖頸間,滾燙的熱流汩汩而下。
坐上,是一臉平靜無比的桓行簡。
他眼睫隻是一眨,本在帳口站著的石苞立刻折身出去。
下一刻,胡車兒的幾個心腹進來看到的便是胡車兒那雙眼吃力而驚愕地睜得老圓,瞪著阿梅嘎,瞳仁的光漸漸散了,徒留一抹不甘和憤恨嵌在了他未能瞑目的眼睛裡。
這個時候,桓行簡才變了神色,霍然起身,厲聲道:“阿梅嘎,你這是做什麼?”
彎刀上的血猶熱,阿梅嘎冷笑,伸舌一添:“我今日就要殺你們這群叛徒!”一腳踩上案幾躍出,揚刀就在桓行簡的大帳裡殺了起來。
瞬間,場麵混亂起來,兵刃撞擊聲不絕於耳,父女兩人跟這撥人廝殺出帳外。很快,更多的羌兵被石苞引到營地,本不明就裡的,不知哪個帶頭高喊了句什麼,無數個黑影立刻湧了上來。
漸漸的,陣勢涇渭分明,兩撥人廝殺得難解難分。
動靜太大,陳泰等人忙丟了手中的杯盞,剛要探看,石苞貼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陳泰滿腹狐疑,吩咐下去,自己人按兵不動,他不禁朝桓行簡大帳的方向看去了。
桓行簡負手悠然踱步而出,麵無表情,一雙眼璨如星辰,閃著涼薄的光,看羌人在他眼前自相殘殺。
顯然,這陣廝殺聲嘉柔也聽到了,心頭猛得一跳,急著出來找桓行簡,門口侍衛去攔下了她:
“大將軍說了,他今日設的是鴻門宴,請姑娘安心靜候。”
鴻門宴?嘉柔驚疑不定,出不去,隻能惶惶地退回,她如坐針氈在帳子裡走來走去。不知過了多久,殺伐聲退潮,她步子一收,不管不顧衝了出來。
侍衛沒有攔她。
四下火把透亮,有人語聲,還有被夜風裹挾的血腥,嘉柔不由彎腰,一陣乾嘔。
再抬眸,兩隻眼焦急地四下尋望,等看到熟悉的一抹秀挺身影,她奔了過去,一頭撲到他懷中。桓行簡早餘光瞥到她,手臂穩穩一張,準確無誤地攬住了她,眼光卻投向一部逃亡羌兵的方向,手捂住了她雙眼,聲音冷沉:
“我在殺人,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