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折腰(38)(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165 字 8個月前

回到自己家,一切自然是輕車熟路,嘉柔領著桓行簡,來後院先更衣。

她的閨房僻靜,布置未改。雖處邊城,嘉柔卻也是嬌養長成。一看陳設便知,皆是她待字閨中的舊時模樣:水晶簾、檀香床,擺滿時令瓜果的瑪瑙盤子,尤其那具八角花鳥屏風,山長水闊,仿佛一睜眼,就可見萬裡河山。

妝奩台上,有個精巧的木盒,雕花,未著漆,裡頭則擺放著各色的小玩意兒:草編的蟈蟈、半截鹿角、鷹骨、沒做完的花繃子……零零碎碎,依舊靜靜躺在那似乎可一窺曾經的少女爛漫時光。

桓行簡含笑翻檢著看了,目光一動,落在個胭脂膏盒上。打開輕嗅,有暗香襲來。如此賞玩半天,嘉柔換衣裳磨磨蹭蹭的方出來。

到了前廳,隻見奴婢往來不斷,訓練有度,規規矩矩的一點雜聲也不聞。飯幾上,擺滿了精心準備的佳釀菜肴。難得招待大將軍,張既親自為他斟酒,笑道:

“這一杯為大將軍接風洗塵,請!”

酒若雲霞,十分罕見,一入口,格外清冽,桓行簡品鑒半晌,問道:“這是拿昆侖山冰川之水釀的昆侖觴?”

張既喜上眉梢,不由拊掌:“大將軍果真見多識廣,京都人偏愛桑落酒。其實,這昆侖觴比起桑落酒不遑多讓呐,無論是釀酒,還是煮茗,取水都至為重要,釀昆侖觴的水正是取自昆侖山。”

桓行簡輕輕一笑,瞥了眼嘉柔:“千年冰川之水,自然非尋常泉井可比,不知刺史可聽過昆侖妲己一說?”

語音剛落,嘉柔臊得臉紅,嗔他一眼。桓行簡偏偏自若道:“話說昆侖妲己通體雪白,不知是何物?”

一席話,聽得張既雲裡霧裡,臉上露出個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這,昆侖妲己……屬下還真不知道是為何物。”說著,把求助的目光從夫人身上又挪到嘉柔身上。

那是嘉柔少不更事時跟婢子們的玩鬨話,冷不防被提,哪個能知道?嘉柔知道桓行簡故意排揎她,頻頻遞眼色,他壓根不接,嘉柔隻得夾了塊切成細片的嫩羊肉,在蔥、薑、花椒、豆豉等調好的作料裡打個滾兒,隨後朝他嘴裡一塞,笑眯眯的:

“大將軍嘗嘗這個。”

雙箸碰到牙,幾乎要把他嘴戳爛了,看得張夫人不自覺抬了手阻攔:“柔兒,怎麼能這般粗魯?”

桓行簡慢慢咀嚼了,並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不過莞爾:“果然彆有風味。”

嘉柔臉一熱,卻忍笑看他。這回溫柔許多,拿起刀,將一截灌了羊肉和各種作料的烤好的羊腸,切成小段,蘸滿了蒜蓉夾放到他眼前的碟中:

“大將軍,這個更彆有風味。”

胡蒜卻不是每個人都吃的慣的,張既見狀,忙道:“大將軍,這胡蒜雖是去油膩的,但辣感濃烈,若是吃不慣請隻品用羊腸就好。”

這一桌子,就沒幾個清淡的菜品,桓行簡轉過臉衝嘉柔一眨眼,笑道:“我且嘗嘗看。”

那神情,分明是在說“我不辜負你好意”。

不想,甫一入口,桓行簡便忍不住蹙眉,嘉柔噗地笑了出來,將瓷盤往他眼前一擱,俏生生道:“大將軍吃不慣彆勉強呀?”

袖子一遮,桓行簡偏頭吐了出來,一側眸,眼神如鉤,飽含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嘉柔當看不見,隻笑盈盈端茶給他漱口。

夫婦兩人相視一眼,很是無奈,張既清咳兩聲岔開了話題,說起邊城屯田課稅等正事。兩人所談漸深,桓行簡聽得專注,張夫人給嘉柔打了個眼神,兩人借個由頭出來了。

一到偏房,張夫人拉著嘉柔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一麵慈愛地打量著她,一麵不忘諄諄教誨:“柔兒,上回你走得匆忙,姨母好些話都沒能來得及跟你說。”

將她衣領整了一整,輕歎繼續,“你呀,可不是刺史府裡的小女郎了,誰能想到你這一去洛陽,怎麼就跟大將軍……”心裡對嘉柔不清不楚跟了桓行簡還是有些微詞的,替她不值,可仔細瞧兩人如今的舉動,隻能自我安慰,不管如何,身居高位的大將軍能知冷知熱已經是不易了。

是故,話頭打住,張夫人幽幽把嘉柔一望:“柔兒,你在家裡一貫都是嬌滴滴的,愛瘋愛玩,沒人說你什麼。可到了桓家,要懂事啊,舅姑妯娌的一大家子人,不比小門小戶,這可是門高深的學問,一輩子都有得學呢。”

嘉柔照例撒嬌地抱住了她,靠在她懷裡,攬著脖子,軟糯地答道:“我知道啦,姨母放心,太傅雖不在了可大將軍的母親還在,我就把她當成親生母親一樣看,儘心侍奉。至於妯娌們,她們都是高門女郎,知書達理,隻要我以誠待人,並不難相處。姨母,”她忽有些靦腆,聲音便低了,“我也會對大將軍好的。”

聽她這麼說,張夫人頓時倍覺欣慰,又夾雜著一縷酸澀,摟緊了她:“哎,我的好柔兒到底是長大了,你母親若有知,也該安心啦!”話說著,眼眶子就不由得紅了,“不求你大富大貴,隻盼我的柔兒這一輩子順順遂遂,有人疼,姨母就知足了!”

一滴熱淚陡然砸在了嘉柔手背上,她抬起臉,擦去張夫人眼角淚痕,笑眼彎彎:“姨母,你彆哭呀,我好著呢,就是有一件事。”一絲悵惘快速從她眼眸裡閃過了,“以前,我總想著等我死了,就葬在涼州,能看到星辰、大漠、駱駝……現在不成啦,姨母,等我死了恐怕隻能葬在洛陽……”

聽得張夫人食指往她額上一點,摁住她嘴唇,薄責道:“你這孩子,什麼死不死的,你多大的人,提這做什麼!”扭頭“呸呸”了兩聲,“童言無忌,神靈不聽!”

嘉柔笑得清脆:“姨母,你忘啦,你剛說我不是小孩子長大了?”

笑著笑著,一些熟悉卻已故去的人影在腦海中閃回,北邙山上那些拔地而起的新墳舊塚,讓嘉柔莫名打了個寒噤:那是每個人的歸宿,此生有期,宇宙無垠。

不,來十丈軟紅裡摸爬滾打一番,她要將所有為人的酸甜苦辣嘗個遍的。

張夫人不知道她神思已經飄得遠了,親密地摟著嘉柔,絮絮叨叨交待良久,嘉柔隻是微笑,乖巧地應了一個又一個“是”。

娘倆再出來,得知張既帶著桓行簡已騎馬走人巡邊去了。

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每年涼州要向洛陽朝廷輸送不少馬匹。桓行簡便先來的馬場,秋風蕭瑟,天氣初涼,高空中有灑落的一二咿呀雁鳴,抬首凝望,就可見雁陣成一線蹁躚而去,朝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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