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仇(1)(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8199 字 8個月前

一路南下,日升月落馬不停蹄,大將軍桓行簡還朝的消息在洛陽傳開來。不過,當初桓行懋還京時已舉行過納俘慶的儀式,且告了廟。前後相距不遠,關於郊迎,太極殿上爭執了一番,最終,皇帝還是決定親迎。

東堂的偏殿裡,皇後為皇帝穿上全副袞冕,裡三層,外三層的,天子佩劍一戴,加上這兩年他身量竄得快,看上去,好歹有了些少年輪廓,再不是那個稚童了。

冕上的白珠十二旒輕輕晃蕩著,皇帝有些不耐煩,桓行簡不在朝的這些日子,他覺得自己腰都比平時挺得要直。可如今,大將軍要回來了,心頭不覺布上層陰霾。

皇後看他神色不快,寬慰了兩句,皇帝一麵敷衍地聽,一麵恨恨道:“他兄弟兩人這是有心折騰朕。”說著連連頓足,“朕這個皇帝,當的好沒意思!”

聲調不覺高了,皇後忙一把掩住他的嘴,兩人年紀相仿,皇後麵上雖還略帶稚嫩,但卻很有主意,提醒道,:“陛下,小心隔牆有耳。”警惕地掃了圈,方低聲繼續,手底給皇帝圍上玉帶,“陛下不要氣餒,吳國的太傅諸葛恪也是一時炙手可熱的人物,可如今呢?”

這些話,自然是聽她那拜為光祿大夫的父親楊華所言。皇帝的眼睛不由一垂,同仰頭抬望的皇後對上,心照不宣的,可兩人心底卻又砰砰直跳,再沒說什麼。

一入洛陽地界,果然風物大變,同涼州已是相去甚遠。桓行簡命人先把嘉柔送回公府,她也不多問,提裙下了馬車,回他一記嫣然睇視:

“大將軍,我等你回來。”

桓行簡微笑頷首,等嘉柔遠去了,臉上便是個莫測的表情了,左右問他,是否要在京郊整頓駐紮,以候皇帝下詔。

前一道旨意,桓行簡已經領了,皇帝翌日會率文武在城門外相迎。

此時,洛陽秋高氣爽,風勁草凋,桓行簡遠眺一番京都秋景,唇角彎起抹藐然,解下腰牌,下令道:

“去大將軍府給我調五千人馬,帶上鷹犬弓矢,讓石苞傅嘏他們都跟過來,我明日要狩獵。”

侍從應話,轉身奔去。

消息傳到公府,值房裡的這幾人都是一愣,畢竟天子迎郊桓行簡理當等待麵聖。

“大將軍偏偏這個時候狩獵,這叫什麼呢?”衛會精覺地把兩人一望,自己笑嘻嘻的。

傅嘏琢磨了半晌,沒有做聲。衛會心下奮然,已經想好了明日要穿的衣裳,既是射獵,可惜他騎射不精,怕也難能取得什麼佳績。不過麼,大將軍也不會在乎他們幾個能打幾隻野兔野豬的,幾人靠腦子吃飯,又不是靠力氣。

想到這兒,衛會甚至歡快地哼了段曲子,虞鬆見他高興,溫和笑道:“士季,瞧把你樂的。”

“那是自然,叔茂,你不樂?人活一世務必要轟轟烈烈才不辜負此生,你我跟著大將軍,那日後都是要青史的人。”他輕浮地翹起嘴角,胸有成竹道,“等著看吧,大將軍狩獵這次也是要入史的,我都替日後的刀筆吏們想好怎麼寫這段了!”

他縱情哈哈大笑,傅嘏忍不住提醒他如今年歲在長,不要太過張揚了,轉念作罷,淡淡道:“大將軍這回是要投石問路,引蛇出洞,你我既然都心知肚明,屆時無須多費口舌,隻須目明耳聰。”

衛會眼裡儘是一抹靈巧精明的跳脫勁兒,眸光一斜:“吾又見指鹿為馬也。”

三人彼此碰了碰目光,不再多言,各自準備。

翌日一早,天色尚蒙蒙的亮,大將軍府五千精騎一出浩浩蕩蕩出建春門,旌旗蔽日,聲勢尤壯,地動山搖地火速集合到了桓行簡身邊。

如此陣勢,不知情的百姓倒以為王師又要出征,道旁出早市的商旅,擠在兩邊,一個個的都伸長了脖子探看,議論紛紛。

這邊彙合,傅嘏等人下馬上前執禮,桓行簡人在馬上,威儀甚重,一身明亮的鎧甲在日頭下閃閃發光,一句廢話也無,持鞭一指:

“走!”

話音一落,這麼黑壓壓一眾人興致昂揚地往洛陽城西北郊的圍場疾馳而去。這一走,馬蹄過處塵土飛揚,隊伍裡傳出一聲聲叱吒聲,馬鞭子抖得淩厲,簇擁著最前頭的桓行簡,震得道旁遇秋零落的樹木枝葉掉得更快。

打頭的精銳們,左臂上擎著一隻隻訓練有素的蒼鷹獵隼,側方,則是群皮毛光亮的獵犬,正邁著矯健的四肢隨隊伍狂奔。

秋風起,草枯黃,馬長嘶,刺激得人心更為激蕩。到了圍場,稍事休息,很快號角一吹,眾人紛紛翻身上馬,引著鷹犬,朝空曠蕭疏的灌木叢中奔去。這種事,確實不是傅嘏等人所長,石苞跟他們幾個打了聲招呼,一臉興奮,呼喝兩聲就此去了。

衛會漂亮的衣服上落了馬蹄子甩起來的斷草,他輕輕一撣,肩頭又旋了片半黃不綠的楊樹葉子。可不是麼,回了洛陽城他還是那個處處講究不行的貴公子。虞鬆看在眼裡直笑,傅嘏則索性下馬,找了個相對穩當的地方先坐了。

“大將軍今日興致很高啊!”虞鬆伸手遮眉,凝神眺去,衛會勾唇一笑,“大將軍自出征以來,做什麼興致都高。”

他不自覺就想起軍帳裡那熄了亮,亮了又熄的燈火,笑得更曖昧了。

不過耳畔真是聒噪,號角聲、歡呼聲、嗖嗖的利箭破空聲……自然,還有被四處追逐逃命的百獸嘶吼聲。衛會不斷張望,才發現桓行簡人也不見了,他有點躍躍欲試,拿了弓箭,想拉虞鬆一起,虞鬆人生的麵白秀氣,怎麼看,也是個拿不動刀的。

果然,虞鬆苦笑婉拒了,衛會無法,隻能跟著一隊人馬衝進樹林。一到林子,人馬立刻各自散去,鷂躍鷹飛般開始找尋自己的獵物。野兔子倒不少,衛會瞧見了它們,但不等他開弓搭箭,那強有力的腿一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兔子沒射到,荊棘叢中的那些枝條倒戳痛了臉,衛會頗狼狽地想返回,剛驅馬轉身,就見一枝利箭正對著自己,不偏不倚的,持弓者是一臉平靜無波的桓行簡。

衛會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停了,他臉上一白,還沒說話,隻覺耳畔被什麼東西一擦而過,強勁的風,刮得耳朵痛。

身後,一隻麅子應聲倒地,轟然作響。

桓行簡有心嚇他一嚇,這才慢慢放下弓箭,微微一笑:“士季,膽子這麼小的?”似有些微揶揄,衛會回神,難得的,白皙的臉上多出些紅意,他隻能訕訕道了句:“大將軍好箭法。”

“賞你了!”桓行簡下巴一揚,示意道,衛會心裡無奈的很,他是能扛還是能抱?可卻還要畢恭畢敬地跟桓行簡道謝。

等桓行簡控馬而去,衛會忙喚來兩人幫他弄這麅子,拖回空地,虞鬆傅嘏都有些驚訝:“士季打的?”

他心境從剛才那場驚慌中平複下來,矜持道:“我沒那個本事,這是大將軍賞我的。”

話說著,回想桓行簡那副波瀾不驚卻出手致命的神情,他又是一個激靈,忽然就很想輔嗣,伴君如伴虎,衛會有些悵惘地往北邙山方向望了一望。

他們這邊儘興圍獵,城門外,皇帝攜文武及內宮禁軍已經等候多時。如此,大半個時辰下去,皇帝身上累贅,難免出汗,心情愈發躁鬱,再看群臣,一張張臉也是□□燥的秋風吹的麵皮子發緊。

良久,終於有人來報:“回陛下,大將軍帶人正在西山圍獵!”

這一語,頓時引得人群一陣嘩然,天子在此久候,桓行簡倒心無旁騖地跑去狩獵了!再者,西山是皇家獵場,今歲的秋狩,天子尚未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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