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仇(1)(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8199 字 8個月前

太尉桓旻皺眉了看天子,沉吟片刻,主動出列向皇帝道:“請陛下速速召回大將軍。”

皇帝瞥了眼桓旻,對他叔侄兩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並不買賬,可也無好法,隻得又下了道旨意。

傳旨的人快馬加鞭,來到西山,好不易尋著桓行簡,卻見他隻是悠閒地正拈起塊雪白的手巾擦汗,領了旨,隻說句“知道了”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一去一回,折騰大半天,等到日頭都升到了天中,群臣們又餓又累,也被曬得頭昏腦漲,忍不住私下兩兩抱怨,卻不敢高聲。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果真是高樹多風,不由的,目光紮進人群,求助似的問太常夏侯至:

“太常,你說,大將軍這個時候不來,他心裡還有沒有君臣之禮?”

眾人的目光立刻齊刷刷投向了夏侯至,他一身朝服,清俊的臉上無比莊重,此刻,正色答道:“大將軍今日此舉不合禮法。”

他既然開口,難免有人隨後跟著附和,愈發激憤。太尉桓旻始終沒有再吭聲,兩眼一垂,是個八風不動的模樣了。

皇帝見群情洶洶,扭過頭,看了看自己身後這千餘禁軍,堂皇威儀:天子已經給足他大將軍顏麵了,知道他連退吳蜀,立了汗馬之功。

這邊正要炸鍋,隻聽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不見人影,入目的先是漫天煙塵。當下,眾人立刻緘口噤聲,翹首望去,很快,一線鐵騎揚旗而來,愈發清晰,腳下大地似也被震的微微顫動。

為首的不是大將軍桓行簡,又是誰?兩側有心腹將領緊緊隨身護衛,至於那些馬背上的精銳,肩頭倒個個扛了獵來的各類野獸,連帶著鷹犬,動靜鬨得翻天,等再近些,那野豬的半麵身子猶在滴血,就那麼掛在肩頭,好不血腥。

這一幕,看的眾人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無一人出聲。

有機靈的內侍官,在皇帝身後忙提醒道:“陛下,該奏樂了。”

皇帝呆呆看著不遠處的桓行簡,人在馬背上,背對著光線,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什麼神情,大夢初醒似的:“對,對,趕緊奏樂。”

鼓號齊響,終於遮住了桓行簡一行人的動靜。

桓行簡慢慢勒馬,不說下來,微微揚起臉掃視了一圈天子以及眾臣,哼笑了聲。他剛肆意出了一身的汗,此刻,五官越發醒目,兜鍪下壓著的那雙雋秀的黑眸咄咄逼人,閃著寒光。

皇帝見他不下馬,猶豫片刻,隻能下了輦駕,朝桓行簡走來,笑著開口道:“大將軍這回勞苦功高,去國半載,著實辛苦。”

等他說完,桓行簡才翻身下馬,伸出手一抓皇帝的衣袖,微笑道:“陛下是君,我是臣,哪有君迎臣之禮,陛下如此,可折殺我了。”

皇帝一驚,怕他那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衣袖被他抓著,簡直就像冷不防被野貓抓了一臉的感覺。勉強鎮定道:“應該的,大將軍車馬勞頓,哦,請大將軍先入太廟。”

“不必了,”桓行簡輕描淡寫就拒絕了,鬆開皇帝,皇帝見他拒絕,引著他往輦駕方向走,“那就請大將軍跟朕一道進城。”

桓行簡倒不客氣,眾目睽睽之下上了皇帝的輦駕,先皇帝一坐,皇帝見狀,隻能訕訕地坐在了旁邊。

旁邊,群臣早有人看得咬牙切齒,桓行簡餘光一掃,渾不在意,看車子要走,一揚手:“慢!”

皇帝又是一驚,忙問道:“大將軍還有什麼吩咐?”

不遠處,就是他大將軍府虎視眈眈的五千精銳,個個持刀背箭的,看著殺氣騰騰,也不知是不是狩獵的餘勁兒未消。

“把我打的野兔呈來。”桓行簡不鹹不淡吩咐,隨後,有人揪著個半死不活受傷的野兔跑了過來,桓行簡朝皇帝懷中一拋,皇帝一個哆嗦,隻得接住。

他笑道:“今日臣無狀了,去西山放鬆下筋骨,是故姍姍來遲,還請陛下恕罪。這隻野兔,是臣親手所打,以獻陛下,供陛下賞玩。”

兔子在懷中蠕動了下,皇帝心裡已經恨極,麵上隻能一派平和:“大將軍為國事辛勞,放鬆筋骨,是應該的,朕怎麼會怪罪呢?大將軍的心意,朕領了。”

華蓋上的陰影投在臉上,桓行簡的那雙眼,更顯得晦暗難猜。群臣觀望,忽聽他悠悠歎了口氣:

“可惜,臣的弓箭不夠鋒利,否則,臣今日該給陛下獻上一頭野豪豬的。”

皇帝聽這話,道:“大將軍言重了,禮物不在大小輕重,在心意。”

“陛下,”桓行簡忽笑了一笑,“臣想跟陛下要個封賞。”

皇帝一愣,雖早知道這回得給他封王進爵的,可沒想到,桓行簡竟當著文武直接開口要了。皇帝臉色難看一瞬,很快回道:

“大將軍確實該賞,不知道大將軍想要什麼?”

他嘴角含笑,目如鷹隼,犀利地盯著皇帝,語氣卻還算緩和:“陛下彆怕,臣要的東西也不稀奇,臣剛說了,臣這次打獵才發現弓箭用著實在是不順手,所以,臣想跟陛下要寶雕寶金鈚箭,日後狩獵,興許能更痛快些。”

此話一出,四下儘驚,寶雕弓金鈚箭是皇帝的禦物,天子專屬,桓行簡堂而皇之地要這兩樣,僭越至極!

皇帝心中怒火頓起,可不敢發作,眼睛一動,目光再投向群臣時,那一張張臉很有默契地又垂下去了,也有怒目而視的,微微向皇帝搖首,以示不可。

可終究,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

皇帝進退失據,麵對身邊氣定神閒眼睛卻像鉤子一樣的桓行簡,心頭狂跳,好半晌,黯然試探:“不如,朕讓內府單獨為大將軍鍛造良弓利箭?”

“不,臣隻想試一試寶雕弓金鈚箭。”桓行簡寸步不讓,嘴角那,依舊保持笑意。

四下鴉雀無聲,靜謐極了。

“這……”皇帝手心全是汗,豈能甘心退讓,一抬頭,正跟大將軍的精兵們撞了目光,猶似森森武庫,看的人一陣心悸。

忽的,一道聲音從群臣中間響起,十分清越。

“陛下不可賞,大將軍今日是不是太放肆了?”

夏侯至緩緩出列,一揚眉,對上了桓行簡清冽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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