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仇(2)(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6743 字 8個月前

四下變得死寂。

連城外的風都顯得格外刺耳。

自有人暗暗替夏侯至捏了把汗,侍中許允抬頭看他,眼中有幾分悲憫,有幾分無奈。

輦駕上的皇帝,心急跳不止,目光從夏侯至身上收回來小心翼翼落在了大將軍身上。

桓行簡麵不改色,手指輕輕一扣,起了身,持劍走下來眸光直逼夏侯至,微笑道:“太常,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今日哪裡放肆了?”

語氣如鋒刃,輕輕一劃,破了死寂的空氣。

夏侯至冷冷對著他:“桓氏以儒學治家,大將軍自己不清楚今日是何處放肆?”

氣氛頓時僵持。

桓行簡搖頭笑:“不然,我忙於征伐,太常平生所學正是這套禮樂陰陽,賜教罷。”

“大將軍今日有三罪。其一,君命詔,不俟駕,大將軍卻姍姍來遲。其二,大魏君臣名分早定,大將軍麵聖不拜,僭越蹬車,作威如此。其三,擅逼天子,索取弓箭,罔顧君臣倫常,大將軍名為魏臣,行的卻是王莽董卓之流事,這回聽明白了嗎?”夏侯至一字一頓,一雙眼,嚴厲無畏地對上了他。

身後,已經聽得眾人汗如雨下,無數隻眼,隻敢往腳下瞧凝滯不動了。

天上流雲隨風而動,很快,遮住了頭頂日光,城門外的大地上頓時黯淡下來。

桓行簡眼睛一眯,蹙眉笑看夏侯至,繞開幾步,手握劍柄居高臨下傲然睥睨著噤若寒蟬的群臣,掃視一圈,回頭直視坐臥不安的皇帝。

忽然,他噌地拔出佩劍,三尺青鋒,光華射眼,這一下群臣立刻被嚇得大驚失色,慌作一團。桓旻也頓時被震得一後背汗,幾步跑出,一麵揮起衣袖,一麵喊:

“大將軍,大將軍!”

說著,年逾七十的老人幾乎是滑跪到他腳邊,一把抱住他,手勁兒奇大,漲得臉紅脖子粗,吼道:“大將軍勿要衝動!”說著,狠狠掐他的腿,低不可聞的聲音像命令又像是哀求,“子元!”

桓行簡微微一笑,一手穩穩攙起太尉,看都不看:“太尉,何故如此失態?”說著推開叔父,走向皇帝,步步緊逼,夏侯至和皇帝同時睜大了眼錯愕地看向他,一時也愣在原地。

“桓行簡,你要弑君嗎?!”夏侯至怒不可遏吼道,張開雙臂擋在了皇帝麵前,事發突然,在場的無不驚詫至極,情急之下,無一人想起喊禁軍來護駕。桓行簡噙著笑,忽把劍身一調,劍柄遞向皇帝,劍頭對著自己,撩甲一跪:

“陛下,太常給臣定了這麼多罪,將臣比作王莽,比作董卓,可謂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誅。既然如此,請陛下拿起這把劍,這把劍正是陛下所賞,殺了臣罷。”

五千精兵,就在眼前,一個個的皆麵無表情看過來,可手卻無一例外按在利刃上,隨時可出鞘。這邊,群臣屏氣凝神,唯獨桓旻臉上鬆弛的腮肉抽搐一番,又默默站到了旁邊。

皇帝早嚇得腿軟,抖個不住,看一眼桓行簡,隻覺芒刺在身,寒冰砸麵。他呼吸都跟著顫,一臉慘白:“朕,朕……朕沒說過大將軍是王莽董卓,大將軍不要冤枉朕……”

擋在前麵的夏侯至,一段熱心腸,此刻一下灰了下去,慢慢放下了張開的手臂。他目視著桓行簡,可惜,那人隻盯住皇帝,目光露骨,像是一匹惡狼,已然露出了半爪的鋒銳。

“太常所言,陛下又怎麼看?”桓行簡依舊咄咄逼人,皇帝從車上一滑,幾乎坐到地上,勉強起身,挪到桓行簡眼前,顫抖著雙手,想把他手裡的劍放下,“大將軍是肱骨之臣,朕,朕怎麼會昏了頭自毀長城呢?”

不想,剛碰到劍柄,桓行簡忽往他手裡塞了塞,嚇得皇帝大叫一聲,立刻癱軟跪到地上,他十幾歲的人,長於深宮婦人之手,哪裡真的碰過兵刃血腥。當下,簡直要魂飛魄散。

桓行簡蔑然而視,微微笑著:“陛下,太常所言,陛下可認?”

“不,不認,朕不認,”皇帝連連應聲,艱難轉過臉,看著一臉哀傷的夏侯至,說道,“太常隻看其表,未知其裡,是故那樣說,朕以為,太常沒錯,大將軍今日事出有因也沒錯。至於弓箭,小事一樁,大將軍功勳卓著,朕怎會舍不得?”

一席話說完,皇帝手心裡全是汗。

底下,李豐等人早看得眼睛幾要噴火,心裡拚命按捺,袖管裡的手不覺成拳。

桓行簡緩緩起身,站定了,慢條斯理將劍插進劍鞘,哼笑道:“太常,陛下是君,你我是臣,現在君既斷了案,太常還有什麼要說的?”

一股難言的悲哀,擠壓上胸膛,夏侯至凝視著他,嘴角嘲諷:“大將軍,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你我同朝為臣,那我隻有恭喜你了。”

桓行簡沒接他的話,一笑而過,轉身看向群臣:“今日之事,還有人想說話嗎?”

語氣淡薄,底下人哪個敢抬頭看他,個個都像死了一樣。

“既然沒有,”他笑了笑,轉身拽起還癱在地上的皇帝,架著他手臂,“臣同陛下一道進城。”

皇帝身上力氣像全被抽儘,虛弱上車,一場郊迎下來心中苦悶至極。即便如此,還是要撐著接下來的慶功宴,宴會上,自然沒半分歡樂可言。早早散了,皇帝回到東堂寢殿,進門便忍不住痛哭。

他這一哭,引得裡頭正湊一起說話的太後和皇後出來查看。太後見他哭得傷心,不用問,心裡已經明白了七八分,臉上變得難看,丟了個眼色,皇後忙上前去侍候他。

“陛下,你是天子,像婦人這樣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太後沒好氣地瞄他一眼,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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