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見我身上一樣東西?”桓行簡忽摁下她的手,不動聲色挪開,語氣衝淡,“一塊玉。”
那塊月光玉,他出征時隨身戴了去,等嘉柔問起,才發覺連帶著佩囊一起丟了。左想右想,桓行簡實在無從判斷是幾時丟在了某個地方。
張莫愁一臉的無辜,柳眉微皺:“什麼玉?”
外頭變天了,秋風亂氈,密雨斜侵,有幾分夏日疾風驟雨之感。忽的,門被撞開,風卷進來吹得案頭文書稀裡嘩啦一陣響,張莫愁忙去關門,剛到門口,一道雪白的閃電照在了臉上。
洛陽的天,可真夠反常的,她一個激靈,反身便抱住了也往門口來的桓行簡,緊緊依偎在他胸前:
“大將軍,妾很害怕。”
女人似乎天生帶著某種柔弱,她聲音微小,仿佛桓行簡是她最堅實的依靠。
“沒事,隻是風雨而已。”他拍拍她肩頭,以示安撫,張莫愁緩緩抬起臉,這一抬首,眉眼自有無限嬌怯可憐,“大將軍,今晚陪妾好嗎?妾從小就怕刮風打雷。”
說著,手搭在他腰上,摟得更緊了。
桓行簡聞言忽而笑了,垂目看她:“是麼?我記得你在壽春很是能乾,女孩家不能吃的苦你都能吃,原來,刮風打雷這種小事會怕?”
話裡有淡淡的揶揄,張莫愁佯裝不知,撅起嘴道:“我是女人,總有怕的事。”她的手試探著滑進了桓行簡的衣襟,聲音如夢似幻,又有點撒嬌的味道,“其實,妾害怕不假,可妾更是想大將軍了。”
跟著閃電,果然有隱約的雷聲似在天際翻滾,不甚清晰,桓行簡笑笑,把她輕輕一推:“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息。”
“那大將軍呢?”張莫愁抬起熱切的雙眸,轉而,又多了份羞澀,“妾盼著早日能為大將軍生兒育女,這樣,老夫人也不必憂心了。”
“來日方長,總會有的。”桓行簡漫不經心應道,聽外麵的風雨聲,更大了,院子裡的樹木枝條被抽打的東倒西歪,他命人送來雨具,一麵出來撐傘,一麵對張莫愁道:
“你回去歇下罷,我有事得去趟公府。”
不等張莫愁應答,桓行簡已經衝進漆黑的雨幕,廊下,那兩盞昏黃的燈籠搖曳不定,流光朦朧,她失望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不平,卻還是深吸口氣忍住了。
風飄飄,雨瀟瀟,窗下的芭蕉叢猶碎珠玉,聲聲入耳,就像落在枕上。嘉柔歪在床上心中無賴隻浮光掠影地翻了幾頁書,榻頭,燭淚滾滾,快要燃儘了,她聽到外頭似乎有動靜,不由問道:
“是誰?”
“我。”一道平靜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這幕天席地的風雨聲中,像帶著叵測的柔情,嘉柔一愣,忙丟了書。
剛披上外裳,桓行簡人已經走到了眼前,他淋了雨,衣裳也沒換,嘉柔一看到他又驚又喜,從床上站起,直接跳進了他懷中。
桓行簡穩穩一接,托住了她,嘉柔皓雪般的手腕搭到他肩頭,一定眸,含喜帶嗔的,道不儘的風流婉轉:
“石苞說,大將軍不會來了,你騙我的是不是?”
桓行簡愛憐地在她微熱的腮上啄了下:“這風雨大作的,你一個小姑娘難道不害怕?”想把她放回床上,嘉柔不肯,四肢像海魚一樣扒在他身上。
“小孩子脾氣,”他失笑,掰開她擱在自己頸後的手,“我淋了雨,把床弄濕就不好了。”
在她耳垂那輕輕一咬,調笑道,“有柔兒恐怕就濕得不成樣子了,容我換件衣裳?”
先是一怔,等明白他說的什麼,嘉柔猛地鬆手,哼了聲,趕緊先溜進了被窩。
桓行簡換了乾燥的寢衣,上麵,帶著熏衣之香,她帳子裡同樣是香的,人更是,無處不香甜。這麼躺下來,人好似睡在了柔軟的雲間。
嘉柔很自然地被他攬進懷中,離得近,每每總能聽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她手一伸,手指在他衣襟上來來回回遊走,小臉紅撲撲的:
“大將軍,我有事想跟你說。”
一掣身子,湊在他耳畔那聲如蚊蚋,“我身上許久沒來癸水了。”
桓行簡那隻不老實的手立刻一滯,半撐起身,看著嘉柔幾要滴血的臉,長睫垂著,微微翕動,似乎連看他都不敢看他了。
“大將軍給我請個醫官來看看好嗎?”嘉柔咬了咬唇,像是費很大勁才問出來。
不期而遇的驚喜,桓行簡一時失語,好半晌,才想起問她:“怎麼不早和我說呢?”
再一想涼州那幾日的瘋狂顛倒,他難免有些後悔,一頓,不禁捏住她腮肉晃了晃:“既然知道可能是有了身孕,方才你還敢亂跳?”
嘉柔很不好意思道:“我忘了,我本沒在意這件事,是仙仙姊姊跟我說的……我怕是沒有的事,又等了這幾日,可癸水還是老不來。”
桓行簡雖在怪罪,可臉上卻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忽捧起她臉,狠狠親吻了一通,手鬆開,呼吸微促地抵著她額頭,柔聲囑咐道:
“柔兒,若是真有了身孕,你是要當娘的人了,日後不能這麼毛躁,知道嗎?”
當娘什麼的,嘉柔心頭還是一片惘然,她隻覺害羞,這件事輾轉反側怕是個空不敢跟他說。可又怕是真的,有了閃失更不好,此刻,說出去心下先是一陣輕鬆,想到自己日後行動受拘,又有點憂傷。
“要是醫官來看,我,”嘉柔難為情地看看他,“我要是沒懷上孩兒怎麼辦?”
桓行簡撫了撫她秀發,笑道:“你我還都這麼年輕,這回沒有就沒有,讓醫官給你號號脈看是否需要調養身子也是好的。你不要因為這個心裡不痛快,我可以等,沒那麼急的。”
這下吃了定心丸,嘉柔頓時喜笑顏開的,窩在他懷裡,羞赧說道:“仙仙姊姊說,我若是剛有孩兒,不能侍候大將軍呢。”
“看來,你那位仙仙姊姊教你不少東西,柔兒這門學問大有長進。”桓行簡刮下她鼻尖,振奮道,“下回,也許我們就帶著小郎君去看她了。”
嘉柔眼裡又爬上抹憂色,笑容褪得一乾二淨,喃喃問:“大將軍,我要是生不出小郎君呢?你會很失望的,對不對?”
隻有小郎君,對於桓行簡來說才有意義,嘉柔情願自己不懂這些。情緒頓時一落千丈,她沉默了。
桓行簡看她患得患失的一副情態,哪還有在涼州的半分影子,便低下頭,嘴唇碰了碰她手上肌膚:“隻要是你我的骨血,都好。當然,我是更想要小郎君,不過,我不想你太看重這個,順其自然,你我日後該怎麼相處還怎麼相處。”
嘉柔的哽咽,淹沒在外頭的風雨聲裡,可淚水滾燙,在她貼近他時還是濡濕了桓行簡那薄薄的寢衣,他察覺到了,將被角給她掖好,低沉笑著,開導她:
“日後要當娘的人,不能這麼愛哭,到時,孩子哭,你也哭,我可要笑話你了。”
說的嘉柔破涕為笑,她在他懷裡蹭了蹭,這下倒好,涕淚全抹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