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風消雨歇,桓行簡匆匆出府去請醫官,醫官來後,嘉柔那顆心被吊得老高,加上她夜裡流淚,兩丸清澈明亮的眸子,微點血絲,整個人,若不是那不點而朱的櫻唇氣色在,倒真顯憔悴了。
醫官賣關子似的,緊鎖眉頭,山羊胡子拈了一遍又一遍,桓行簡在旁邊也是等得躁。良久,等醫官衝他露出個眉開眼笑的恭喜表情,他方暗暗舒了口氣。
是喜脈。
“夫人年幼時底子養得好,隻需留心飲食、睡眠,餘者,不必過多擔憂。”醫官出來跟桓行簡回話,他心情大好,道了謝,收好方子命人去送醫官。
屋裡,嘉柔臊著個臉隻默默揪那梅瓶裡的花葉子,聽到腳步聲近了,才靦腆喊了聲“大將軍”。
桓行簡一雙眼裡光芒四射,看嘉柔時,熾烈又彆有柔情,跟她說了好半天的話,嘉柔細聲道:“大將軍,我想你先彆告訴老夫人,再等等。”
“好,等更穩妥了,我再告訴母親。”桓行簡答應地利索,嘉柔觀他神色,試探道,“我回來還沒去看望兄長……”
“不行,你現在剛有身子,不能像以前,說跑出去就跑出去了。”桓行簡不等她說完,同樣很利索地拒絕了。
連讓她把話說完的機會都不給,嘉柔微慍道:“大將軍,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我隻不過想給兄長去封書函,這也不行嗎?”
說著,手從他溫暖的掌心裡一抽,她起身走開了。
桓行簡看她鬨脾氣,隻得跟上:“柔兒,你這動不動生氣對你和孩子都不好,既然你提了,給太初去書當然行。”
嘉柔神色這才緩了緩,認真道:“我不是要生氣,而是……”當初夏侯至煞費苦心送她走,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桓行簡身邊,這是她自己選的路,無怨無悔,她頓了頓方往下接著說,“兄長是我在洛陽唯一的親人,我回來了,總要跟他知會一聲。”
說著,微微一笑,“大將軍,我想讓崔娘過來陪我,在涼州,除了姨母,就是她一直照料我,我習慣她。”
書函寫好,桓行簡當著她的麵直接讓人送走了。
太常府裡,夏侯至收到嘉柔的書函並不意外,桓行簡既然回來了,她自然是要跟著回來的。
雨後空氣清新,池塘裡飄了無數落花,危欄難倚,夏侯至一襲青袍在風中廣袖大展,他讀完信,輕輕折疊好放進袖管,臉上有憂愁。
身後,留客端茶而來,朝亭子裡石案上悄無聲息一放,道:“太常?”
夏侯至轉身,坐下飲熱茶,問道:“當初在茶安鎮,柔兒真的沒再跟你說什麼?”
留客接過婢子送的披風,給他披上,退到旁邊答道:“當時,奴婢病得難受,一心隻想回洛陽,柔姑娘除了細心照料我,沒多提其他。”
可嘉柔確是好姑娘,留客唏噓,送她回洛陽當日,嘉柔拉著她的手,說對不住自己,是她不好。她哪裡對不住自己呢?留客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無論如何,她總算得以回熟悉的京都,這才是她的根。留客的目光不由落在夏侯至總顯得寂寥的側影身上,久久凝視,他沒再問什麼,她便也不再說話,時間一長,整座太常府都如主人那般寂寥而沉靜了。
戰事既了,大將軍兄弟二人又各自升遷,尤其桓行簡,加九錫,太極殿上來來回回推辭數次,反倒謙虛起來,天子無法,隻得封邑一萬戶,食洛陽五縣稅。
至於淮南毌純,太極殿上朝臣提議要給其開府治事之權,封其為征東大將軍,以彰功勳。桓行簡一口攔下,不痛不癢的,隻給了毌純一些金銀賞物,至於打先鋒的揚州刺史李蹇,因他虛報戰功,上表不僅被桓行簡駁回,且任何賞賜皆無,如此,大將軍對淮南的打壓之意,昭然若揭。
消息傳回去,李蹇一肚子牢騷,氣得直跳腳。壽春城裡,毌純看著院子裡一箱子金銀絲綢等物,心中鬱鬱,卻也隻能接旨謝恩。
給副將張敢的賞賜,隻比自己少了兩匹綢子,不過,這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了。
毌夫人看夫君悶悶不樂的模樣,再看賞物,也覺太過寒酸了,一肚子疑惑:“將軍,這是怎麼了,大將軍在壽春時,我看跟將軍說話倒客客氣氣的,沒什麼架子。我還當,”她愁眉不展的,“我還當有著柔兒這層,將軍又立了功,怎麼著,這回都該好好獎賞的。”
不是說,大將軍最是賞罰分明的嗎?毌夫人一陣腹誹。
毌純擰著眉頭,揮手讓人把東西合計合計都分給部下了,自己沒留,對夫人道:“你婦道人家,自然不懂,怎麼能指望柔兒呢?除非,柔兒是我親閨女。”
不過,張敢當時殺得格外英勇,女兒且被帶回洛陽,倒也意義不大。毌純歎氣,搖搖頭:“罷了罷了,就這樣吧,不管有沒有賞賜,我是替大魏守疆,報先帝知遇之恩罷了!”
封賞下來,毌純開府的希望落空,不僅是他,京都洛陽自然也有人替他不平。中書令每每在下朝後,照例留大殿聽皇帝時不時把淮南事拉出來抱怨,隻能好言勸慰。
“這幾日,洛陽開始征兵,身強力壯的給他大將軍府挑完了,才給禁軍挑,太欺負人了!”皇帝的牢騷越來越多,旁邊,小黃門給斟盞清茶,遞到手邊,皇帝正在氣頭,揚袖就給潑了出去。
茶甌滾出老遠,小黃門嚇得戰戰兢兢忙去收拾。
“滾!”皇帝不耐煩踢了小黃門一腳,話音剛落,小黃門便連滾帶爬地退出了東堂。
外麵秋風涼爽,這個時辰,離宮門落鎖還有段時間。
桓府裡,桓行簡過來探望母親時,弟媳阿嬛和張莫愁也在,一見他進來,紛紛起身見禮。阿嬛何等有眼色,笑著對張氏道:“母親,那我先回去了。”
她這一走,張莫愁也隻能要退下,桓行簡卻道:“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說。”
張莫愁便把腦袋點了一點,安靜呆著了。
窗下,養了兩盆花,桓夫人正拿了把剪刀悠閒剪裁,開口道:“子元,我知道你忙,但家總要回的。”其間暗示不言而喻,桓行簡沒反駁,隻是笑著道“好”。
他一邊看母親剪花,一麵很隨意地問張莫愁:“上回,走得匆忙,也沒問你來洛陽這些時日可住得慣?”
沒想到他這般關懷,張莫愁臉上多了抹胭脂色,唇角含笑道:“開始不太習慣,但住久了,這是自己的家也就習慣了。”
桓夫人聽了,一笑道:“莫愁是個實誠的孩子。”眼光一動,像剛回過味兒來,“子元,你上次走得匆忙,沒在家過夜?”
不等他回答,張莫愁已經把話接了去,笑道:“不是,隻是大將軍走的時候,妾都不知道,睡得太沉,等人醒來看枕邊空空才知道大將軍早去忙事了。”
她略有羞赧地讚了句:“以前,聽父親說,大將軍夙興夜寐為國事操勞,妾這才算見識了。”
這個圓場,打得及時,桓行簡抬眸看了她一眼,張莫愁一副跟他心有靈犀的表情卻又不願他承情似的,隻柔情蜜意一笑,很是淡然。
她的確是個很懂事又聰明的女人。
他遂也笑笑,語調溫和:“你父親近日跟你可有書函往來,想家嗎?”
張莫愁一聽他這話,腦子轉了轉,笑著答道:“想歸想,可這裡才是妾的家。父親昨日確實來了封書函,說大將軍因合肥戰事厚賞了他,家裡人自都是感激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