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緊要事,退朝。”桓行簡率先站起,回頭看看皇帝,這次,他不急著走,李豐看在眼裡隻能跟人結伴先去了。
“臣許久沒問過陛下的課業了,不知,陛下近日都讀什麼書?”桓行簡持劍從容地看著皇帝,皇帝畏葸不動,訕訕道:“無他,不過一些經史。”
桓行簡笑了一笑,眉頭微挑:“哦?陛下就說說這兩日都在讀什麼罷?”
看他神色和煦,皇帝越發繃緊,想了一想,答道:“正讀到伊尹周公的典故,”小心翼翼往他臉上一溜,堆起諂媚的笑,“朕讀後一想,大將軍可不就是當世的伊尹周公?若無大將軍匡扶,朕如何治理這天下?”
皇帝覺得自己這馬屁拍得很是高明,桓行簡一臉的不以為然,按劍道:“哦?我隻怕陛下把太常的話記心裡去了,當臣是王莽董卓。”
皇帝連忙搖頭否認:“怎麼會呢?朕從未這樣想過!”
桓行簡看他這副情態,哼笑兩聲,手一抬,嚇得皇帝就是一個激靈瑟縮著朝禦座後頭退去。
不過是落在皇帝肩頭,輕拍幾下,“陛下,治國大事任重道遠,我等作臣子的自然會各自努力,不負陛下所托。”
冠冕堂皇的話說完,不等皇帝反應,桓行簡又一派從容地走出了大殿。
今日下朝早歸府,李豐悶悶不樂,命人到公主府把兒子李韜招來,恨恨道:“此計不成了!”
李韜那張年輕的臉上頓時一驚,問道:“為何?”
父子兩人在後花園裡,一麵徜徉,一麵商討。李豐府邸規格不算大,他也不愛財,皇帝平日賞的金銀經常被他分與旁人,因此,若活動起來,還是有些人脈的。
“陛下一再退讓,可桓行簡還是不許,我猜,他怕是想到了什麼,心裡警覺了。”李豐憂心忡忡,長歎不已。
舉目望去,秋意凜凜,太極殿上如今一年到頭卻都是秋之肅殺了。
兗州刺史正是李豐同母胞弟,若今天得了詔令,他日兗州刺史領兗州軍入京措手不及給大將軍個“清君側”,一鼓作氣,將他拿下,也不是不可能。
沒想到,竟被桓行簡輕巧破局。
“父親莫急,這兩日,聽說光祿大夫國丈病了,不如趁探病,跟國丈再商議一番?”
李豐步子一收,沉聲道:“好!”
等暮色四合,父子兩人用過飯帶著禮品,登門拜訪。國丈楊華染了風寒,正在屋裡吭吭悶咳,天驟寒,小火爐旁婢子低眉垂首地忙著煎藥。
要客一來,閒雜人等皆被摒去了。
李豐把今日太極殿上的來龍去脈細說完,國丈隻顧咳,一盞燭台下,映著各懷心事的幾人,他父子倆對視一眼,在良久的沉默裡,終於聽到國丈開口:
“我與陛下,與中書令父子,當是同舟共濟共赴水火者。這件事,我沒有其他選擇。隻是,若有一步差池,可就是身死族滅的大事啊!”
既表了態,李韜興奮地連看幾眼父親,李豐則鎮定地給國丈把藥碗端來,放低了聲音:
“國丈莫憂心,我等師出有名,當下,還有個好由頭。”
藥正要入口,國丈疑惑地看向李豐,李豐便附在他耳畔說了一陣。
白晝漸短,長夜漫漫。兩場秋雨過後,天氣更涼。
太常府裡,夏侯至早早掌了燈,卻沒像往常那般讀書作畫,而是披衣裳,端著燭台,一個人來到夏侯妙閨中住的院落。
風大,吹得他衣袂翻飛,燭台火苗傾斜舔著手麵,他捂住燭光,終於推開了那扇門。
吱呀一聲,撲麵而來的都是舊日氣息。
夏侯至抬頭望去,屋內陳設未變,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可耳畔,分明傳來了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聲,她們的奔跑聲,提著輕盈如夢的羅裙,一閃而過,是鵝黃,是海棠紅,是煙藍,是玉髓綠,突然就在眼前漫出了個繽紛世界。
“清商?”他忍不住自語叫了一聲,無人回應。
外麵風實在大,吹得窗欞作響,一枚落葉,旋在上頭,很快又不知道被風卷向何處。
他尚未沉浸到舊日的溫暖裡,門口多了道亮光,是昏黃的燈籠,提燈的老仆蒼蒼開口:
“郎君,有客人要見你。”
忽被打斷回憶,夏侯至有些不快,更多的是悵然。他回頭:
“什麼人?”
“是中書令父子,他們說了,有要事相見,請太常一定不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