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他,仿佛連名字也帶著某種不詳,李豐心裡咯噔一下,苦笑道:“並非器重,隻為拉攏,若是太常肯為他所用,他恐怕也是如此。隻是,太常天生一副傲骨,自然不屑任何汲汲營營之事。”
說著,目光試探地在他臉上盤旋了片刻,“這件事,我等就當太常應下了?”
夏侯至聞言,笑了一笑而已:“安國,茲事體大,太過倉促隻怕要壞事。”
殘茶已冷,話也差不多說儘,李豐一抱拳:“太常不必擔憂,此事我自有主張。”
“還有什麼人知道?”夏侯至抬眸,追問了句。
“國丈,侍中。”李豐答道,夏侯至聽他躍然的語氣,依舊眉頭不展:即是密謀,如此行事未免太過張揚了。
他覺得有些疲憊,最終的態度不過不置可否,送客時,反倒是這兩父子十分振奮,夏侯至忽然覺得天地與人都是如此的陌生。
“太常,請留步!”李豐深深作了揖,和兒子一道,帶著無限的滿足離開了。
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沒有儘頭的夜色裡。
唯有那兩盞大紅燈籠,依舊在冷風裡寂寂地搖。
公府裡,派出的探子借夜色的掩蓋,悄無聲息潛了進來。跟著進來的風,吹得火苗一晃,此人一身黑,猶如鬼魅,快速地附在桓行簡耳畔私語稟事。
他麵無表情,直到身邊人規規矩矩站回原地,那雙眼,毫不避諱地露出十二分的冷酷來。
至始至終,桓行簡一個字都沒說,隻是微微頷首,對方便如夜梟般又潛進了暗夜之中。
獨坐良久,他將燭台移到眼前,剪裁紙墨,低首落筆。
等第二日,大將軍桓行簡奏請侍中許允任中護軍的上表,便遞上了天子的案頭。詔書一下,許允分明有些意外,謝恩時,對上李豐含義不明的眼神,忽有些愧疚。
於是,下朝後,許允終是捉住個機會來找李豐說話。李豐卻一本正經對他連聲道了兩個“恭喜”,許允臉通紅。
“青雲直上,大鵬展翅,士宗得大將軍相厚矣!禁軍乃咽喉之地,可見大將軍是何等信任士宗啊!”
許允的一顆心,一直猶猶豫豫,若有人可比,大概便是外放的陳泰了。他架不住李豐這樣的奚落,想給自己辯解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嘟囔幾句,悶悶不樂回到了家中。
“夫君,不必如此,大將軍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既不用覺得太高興,也不必太沮喪,當成平常事,就夠了。”許夫人一麵神色自若地織布,一麵寬慰他。
許允來回踱著步子,忽的一停,仰頭歎道:“我在其中,處境難矣!這個中護軍,是塊燙手山芋呀!”
被他來回走得晃眼,許夫人笑道:“換成彆人,不知是何等的春風得意,夫君既覺得為難,何不辭了官,隱居東山去?”
許允瞪了夫人一眼,他道:“大丈夫豈能輕易避世?”
許夫人撇嘴,繼續梭布:“那不就行了,夫君既舍不得洛陽,就好生呆著罷。記住我的話,不驕不躁,不輕易臧否人物,隻管做事,如此夫君仕途一路無虞。”
夫人容貌雖醜,卻是個聰慧的人,許允展顏,十分依戀地往夫人身邊一坐,哈哈笑道:“有夫人在,我心中塊壘頓消!”
說著,忍不住提及一事,“我聽聞,桓夫人在為大將軍物色新婦了。”
這件事,在桓行簡下朝回家時,已是第二次被桓夫人提及。他麵上恭謹,可嘴上卻含糊其辭沒個準頭。
洛陽高門,門當戶對可挑揀的不出五家。再擇未嫁女郎,也就兩三家。桓夫人相中山東羊氏,聽說羊家女已逾二十未嫁,不免疑心其人是否有隱疾,說給桓行簡聽,他照例敷衍:
“母親,此事不急,我孝期未滿,從長計議罷。”
桓夫人一雙飽經世故的眼,瞥了瞥他:“子元,你不至於昏了頭,真要薑令婉為妻?”
語氣裡,已經隱約透露著不滿,桓行簡笑笑:“有何不可?他父親也不是無名之輩,再者,”他笑意漸濃,想了想,忍住沒說,隻是勸換夫人,“母親何必總是以出身論人?”
果然,桓夫人又是一番陳辭利弊,簡潔犀利,桓行簡耐著性子聽完,答道:“沒聽說誰是靠個女人就得了天下的,母親說是不是?”
怕惹得桓夫人更不喜嘉柔,雪上加霜,桓行簡忙笑著給她奉茶:“我心裡有數,這事,容我再好好想想。”
他很快打岔了話題:“對了,有司奏功臣配享太廟一事,太傅功高爵尊,最為上。”
配享太廟,是臣子最高的榮光了。尤其是,太傅桓睦身居太廟功臣行列之首,不消說,雖是有司奏請,可真正拿主意的是桓行簡。
桓夫人臉上這才微有喜色,母子複歸融洽。
離開桓府時,桓行簡特意到後宅繞了一圈,他一來,本聚在廊下嘰喳剪花的婢子見過禮,忙不迭都躲開了。
張莫愁正拈著針線給他做佩囊,見他現身,忙把東西一放,整理儀容,過來施禮:
“大將軍。”
一語畢,嘴角不由地多了抹笑意,語調裡有隱約的歡喜,“妾有些日子沒見大將軍了。”她笑盈盈地看著桓行簡,見他神情淡薄,那顆心,頓時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