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那日,你在銅駝街見到了崔娘和嘉柔,是不是?”桓行簡直接問話,張莫愁本覺得心裡有塊大石頭堵著,看他冷臉,這下弄明白了緣由,微微一笑,回道,“是,妾偶然遇到崔娘,不想,那位在壽春見過的姑娘也在,我便上前打了個招呼。”
話裡似乎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桓行簡俯身,拈起剛成型的佩囊,粗粗一看,囑咐道:“日後若是再偶遇,要喊夫人,要行禮,她不是什麼姑娘。”
張莫愁徹底愣在了原地,那個表情,分明錯愕,雖然沒有過做夫人的妄念,但聽桓行簡信口就來,一時也有些迷惑了。
他家裡哪有夫人?夏侯氏早在太傅活著的時候,就病故了。
一肚子不解,張莫愁調整下表情,溫順而應。
桓行簡把佩囊一放,語氣終於舒緩些,瞧瞧天光,一副惠而不費的口氣:“天涼了,想做進去做吧。”
給她一記淡笑,他轉身離開園子,回到公府,嘉柔在後院裡正擲投壺,額頭上,微微沁出了汗。她那模樣,專注非常,完全沒意識到桓行簡人到了身邊,剛要出手,聽一聲“柔兒”,頓時歪了方向箭掉在筒外。
嘉柔扭頭,氣呼呼瞪他一眼:“我就剩這一枝了,大將軍須臾都不能忍?”
桓行簡走上前,往嘉柔額頭一戳:“不能。”嘉柔嘻地笑了聲,眼珠子一轉,“那我去踢毽子。”
看她心情甚好,桓行簡笑著把錯身走開的嘉柔一抱:“彆鬨。”說著,順手從她袖管裡把帕子扯出來,給她拭汗:
“一頭的汗,招風了怎麼辦?你這要當娘的人,怎麼老這麼粗枝大葉的呢?”
嘉柔不以為然道:“我在涼州時,見過大著肚子的婦人還能背雞籠到市集賣雞哩!”
一臉的眉飛色舞。
“那些人,都是粗使操勞慣的,自然不一樣,你嬌滴滴的,沒吃過什麼苦,不能這麼比,懂嗎?”桓行簡好笑地看看她,嘉柔“嘁”了聲,轉而,衝他嫣然一笑,表情忽然多了兩分羞澀,“大將軍,你不忙呀?”
“再忙,也得來看看你,不是麼?”桓行簡手一伸,食指彎起,蹭了蹭嘉柔臉頰,她沒午憩,便遮袖連打了幾個哈欠。
明眸裡立刻水汪汪的一片,嘉柔怪不好意思的,撫了撫臉。桓行簡見狀,讓崔娘帶她回去歇息。
前腳剛到值房,後腳石苞就從外頭公乾回來,人上前,一番密語後,桓行簡仿佛陷入沉思,半晌無聲。
李豐自接連拜訪過國丈、夏侯至,再無動靜,一切,看起來不過是尋常之舉。
手指在案幾上很有節奏地叩了兩叩,他算算日子,淮南的回函應當到了。果然,兩人說話的當口,信者匆匆而來,把書信一呈,桓行簡撕開火漆快速瀏覽了一遍。
看完,他忽哼笑了聲,將信反手一扣:“壽春毌純那裡風平浪靜,李豐若真想要有所動作,外藩裡頭,兗州刺史一個,時時感懷先帝的毌純算一個。他誰都不聯絡,是準備赤腳行事?”
桓行簡眉宇間是毫不遮掩的輕蔑,行事不周,籌謀不密,這些人難道真的想鋌而走險?他低眉,把信箋對著燭火燒了,灰燼飄然而落。
說到朝中這些人鬼鬼祟祟,石苞心裡很有些忿忿不平,郎君年輕,一時半時的當然無法積累像太傅那樣的功勳。雖有東關戰敗,可合肥這一役郎君沉穩有度,翻身仗十分漂亮,假以時日,功業必在太傅之上。這天下,誰來一統又有何人能未卜先知呢?
因此,同桓行簡說道:“李豐這個牆頭草,現在雖不知道到底有無動作,可他跟皇後的父親還有夏侯太常走這麼近,必定有鬼。郎君,是先發製人呢,還是?”
桓行簡扶額一笑:“怎麼先發製人?不急,狐狸要出洞,我既是誘餌他們早晚要來。”
石苞行事還算穩重,此刻,腦子裡卻突發奇想,有些擔憂道:“郎君近日出行,要小心些。”
桓行簡搖頭:“李豐沒那麼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難道敢刺殺我?當初,他得知太傅高平陵事,嚇得癱倒在家。說到底,他廣散家財,不愛錢,在世人心裡也算有名士風采,但不過是個拿不起刀的。”
目光一調,看向阮嗣宗所在的值房,一邊沉吟,一邊笑了,“若如阮嗣宗,寫幾首語焉不詳遣懷的詩歌,我還真不跟他計較。可是,他若真是一時頭腦發熱,自己上趕著找死,休怪我不客氣。”
末了,頗有些疾言厲色的味道,石苞聽了,也不禁朝那間值房看了看。
隨後,桓行簡把傅嘏幾人招來問事,好一番深談後,衛會將他這直到元日的行事簿給遞過來,他瀏覽一遍,笑道:
“再過幾日,就是立冬,陛下要到北郊迎冬,難得。”說著,往他幾人頭上一掠,“諸君的溫帽都備好了嗎?”
這一日,文皇帝定下的規矩,文武百官都要戴一頂尋常百姓常戴的帽子,作取暖用。衛會心底嗤之以鼻,他對天子這種有心跟百姓示好以彰自己是仁德之君的做法不屑一顧,這片土地上的黔黎,對他而言,是群麵目模糊的人,好了壞了,他不關心,一派漠然。
貴賤通戴,衛會總是很不樂意。
“怎麼,士季一臉的不高興,是溫帽還沒備好?到時,怕在北郊凍著了腦袋?”桓行簡開他玩笑,衛會知道大將軍是體恤百姓的人,裝也要裝作喜歡,他回道,“並不是,屬下這個人,好動不好靜,一想到,立冬時節,蟄蟲藏伏,萬物凋零,人也當平心靜氣早臥晚起,養精蓄銳。這對叔茂兄天性淡泊的人來說,不是難事,可每每到了冬日,屬下總覺得十分難熬。”
到底是年輕人,幾人聽得忍不住發笑,桓行簡起了身,順手拍了兩下衛會的肩頭:“士季這是暗示我,該早臥晚起,去吧,我看你八成是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