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晶瑩的臉上分明多了一絲憂傷:“你不是最愛虛與委蛇嗎?我今天偏要把話說透了,很多事,我如今想的再明白不過,在涼州,你是為我打死了那匹狼,那是因為你知道你能殺得死它。否則,以大將軍的性子,怎麼會冒身家之險救人呢?所以,那顆狼牙,其實算不得什麼。與其說,你如今是關心我,不如說你關心我肚子裡的孩子,”嘉柔嘴角微露譏諷,可一張臉煞白,像戴著一戳即破的紙麵具,“不是嗎?大將軍一手遮天,唯獨沒有兒子。縱然他日登頂,可若連兒子都沒有,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這話猶如針芒,準確無誤紮向桓行簡心頭,他沉默著,兩隻眼忽像充了血一般注視著嘉柔,嘉柔說完,一顆心狂跳不止,看他眼神,好像當場就能殺死她一般。
“這些年,我很少跟人袒露心跡,除了父母親。太傅他最了解我,我父子二人之間對話也不過是點到為止,彼此心知肚明。我每日不知要見多少人,不過說公事,唯獨到你這裡,所言皆發自肺腑。既然你覺得我作假,好,以後我不會再說。我沒有兒子,世人不知暗地裡如何譏笑我桓行簡,原來,你也這麼認為,好,好,好柔兒,”桓行簡忽連道幾個“好”字,眉頭緊鎖,往後退了退,長睫掩映下眼神變得既冷酷又晦暗,餘下的話他沒再說完,扭頭大步走了出去。
屋裡,隻留個怔怔的嘉柔,她心頭狠狠一酸,惘然無措地呆坐在那兒,一雙眸子,漸漸變得像兩朵開在水霧中的蓮一般,氤氳著哀氣。她知道,他不會再來了。
等崔娘一臉驚憂,小心翼翼摸進來,看嘉柔依舊一個人像隻纖弱的蜻蜓般停坐那,剛走近,嘉柔忽一攬崔娘豐腴的腰身,把臉埋了進去。很快,淚水打濕了崔娘的衣襟。
桓府院子裡的梅樹也開了花,張莫愁正帶著婢子折梅花,挑出兩枝最好的,左右打量,吩咐道:“去給老夫人屋裡送去,這一夜,就能被暖閣催開了。”
婢子脆生生答應了聲,歡天喜地抱著梅枝就往桓夫人的廂房去,隻顧低頭看梅花,一頭撞上桓行簡,頓時嚇得支支吾吾。
他一臉的陰沉,未及發作,張莫愁看到他身影忙趕過來,將婢子斥責兩句,隨即,低首斂眉細細道:
“妾的奴婢衝撞了大將軍,請大將軍寬恕。”
她抬起那怯怯的眼,拿著帕子,似乎想為他拂撣。梅花折損,黃的蕊果真沾到他衣襟上。烏金斜墜,夕陽的餘輝落在她微微顫動的眼睫上,亦為她臉龐鍍上層柔和的金光,可冷風不斷,這讓張莫愁不禁又戰栗一下,那模樣,有幾分可憐可愛。
感覺到桓行簡在注視著她,張莫愁心裡悸動,大著膽子上前拿起帕子細致地將那一點鵝黃擦去,下一刻,手忽被桓行簡一攥,她低呼一聲,人好似天旋地轉般就跌進了他的懷抱。
“大將軍。”她又緊張又興奮地勾緊了桓行簡的脖子,仿佛,他重重的呼吸聲就在頭頂,張莫愁緊緊貼向了他。
桓行簡抱著她徑自朝後院走去,一路上,過往的下人們見狀忙匆匆躲開,到了門前,他一腳踢開,將人朝床上一放便壓下身來。
“大將軍……”張莫愁的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那雙眼,柔波蕩漾,猶如仰望神祗一般注視著他,點了胭脂的紅唇,半張著,似在無聲邀約,桓行簡看她片刻,忽把帳子“嘩”地一聲扯下,青影一落,徹底將兩人遮擋在了裡麵。
錦帛撕裂,被褥間脂粉的香氣隨著暴烈的動作而流轉起來,愈發濃鬱。
張莫愁在他身下不斷輾轉承受,痛出眼淚,不斷哀求,桓行簡最後一次將她摧折到極致後,陡然停下。他在喘息聲平定後,脫身極快,下榻拾起衣袍穿上,帷幄裡,癱軟如泥的女子似乎輕喚了他一句,他卻不覺,一臉漠然地走出房門,隻叫來一名婢子:
“燒些熱水進去伺候。”
床榻上,張莫愁一動不動,等婢子進來,咬牙撐起身,她身上無一處不痛可眼中最終露出了一抹滿足的笑意。
她現在最關心壽春城裡,是否會因夏侯至的被殺,那汪看似平靜的湖麵,要起漣漪?
其實用不著她的書信,名士夏侯至被殺的消息也遲早會傳到壽春。毌純得知夏侯至被行刑時誅殺三族時,跌坐榻邊,久久不能言語,太初死了。
壽春的冬,同樣冷冽。
呼嘯的北風刮個不住,毌純心神不定地圍著火爐煮茶,一雙手,微微張開,被烤得格外溫暖。正出神間,隨從匆匆跑進來,搓著手:
“將軍,薑先生來了,說要見你。”
毌純猛地回神,霍然起身,把杌子都帶翻了:“快,這麼冷的天,快請薑先生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