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最終也沒談出結果,桓行簡不急,此事暫且擱置他不願意因此而觸怒母親。等來嘉柔,看她眼圈紅紅的,並不點破,剛出門,廊下立著個張莫愁,身後跟了小婢子端了一應的器物。
“妾見過大將軍。”張莫愁乍見他分外欣喜,一雙眼,戀戀不舍的在他臉上多逗留了片刻,那副神情,有無限柔情蜜意,落在嘉柔眼裡,她自是懂的,便頭也不回地往大門方向走去。
見她忽然出現,桓行簡心裡陡然不快,他吩咐過的,不知這個女人是長了幾個膽子敢這個時候往母親這裡來。
張莫愁似乎早料到如此,不緊不慢道:“今天是元日,妾是來儘孝的想伺候老夫人就寢,妾看時辰已晚,老夫人房裡還亮著燈,所以就自作主張過來了。”
桓行簡懶得聽她解釋,撇下張莫愁,疾步追上嘉柔,卻並未解釋什麼,隻問她:“阿媛見了你肯定很高興,是嗎?”
嘉柔隻是沉默,他問什麼都無一字回應,一路上,唯獨車輪聲清晰。
是夜,桓行簡留宿公府,就睡在嘉柔廂房的明間,無論嘉柔怎麼冷著臉,他都視若不見,隻管睡自己的。
翌日,嘉柔宴起,早不見了桓行簡人影,到了晚上,人仿佛如約而至,每每盥洗必鬨出動靜。她在稍間坐著,聽外頭婢子們將熱水抬進來,桓行簡就這麼大喇喇赤著上身冷不防出現眼前,不是找這,就是找那,再到外頭稀裡嘩啦一陣響,惹的嘉柔心煩意亂。一連幾日,皆是如此。見她要剪衣裳,桓行簡冷嗤提醒道:
“你剪啊,剪了可惜崔娘眼都要熬瞎了還得給孩子重做。”
一時把嘉柔氣到凝噎,命人把屏風移來,幾扇擺開,隔在了帳子前。桓行簡見她一副鐵了心跟自己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不過一笑,公府裡有人當值,他便也不歇,處理些公務。
衛會來的這日,桓行簡人放鬆許多,脫了履,坐在榻上懶散闔目聽年輕人用動聽的嗓音為他讀奏章。屋裡,溫著酒,咕嘟咕嘟冒泡直響,炭火通透一絲煙火氣也無,衛會聽到大將軍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籲聲,想了想,大膽問道:
“大將軍為何歎息?”
桓行簡沉沉一笑:“日月如梭,時不我待,可這冬日的夜未免太長了些。”
大將軍的心思需要彆人猜,衛會腦子輾轉,一邊將酒端來,輕拿輕放,一邊緩緩問:
“是,夜長便夢多,有些事拖得越久消耗便越大,大將軍……”
這一生低喚,像是有重大的事想跟桓行簡訴說,桓行簡果然撩了撩眼皮,睜開眼,笑問道:“夜長夢多,士季如何解這一句?”
青春勃發的少年人總是不乏勇氣,他毫不遮掩:“其一,李豐夏侯至等罪人雖伏誅,可這背後,陛下到底知道多少呢?是否陛下授意,我想,不得而知。其二,洛陽城輿情已漸漸淡去,可四方呢?恐怕有的人暗懷憤懣,而大將軍不知。”
桓行簡不置可否,笑著繼續追問:“依士季看,要怎麼辦才好?”
四下靜悄悄的,值房裡,就他和大將軍而已,衛會那雙素來比彆人要多出一竅的眸子隱隱浮動著決絕的狠辣:“冬天的蛇喜歡沉睡,但要它蘇醒,不是沒有辦法。比如,”他有心微妙一頓,似乎為了引起桓行簡的注意,大將軍當真在凝視著他,隨後,那兩個字幽幽吐了出來,“廢帝。”
他知道,大將軍想加快動作了。
話音剛落,桓行簡一腳便踹在了衛會的胸口,他趔趄下,很快匍匐跪倒,是個十分謙卑的姿態。
“你好大的膽子。”桓行簡嘴角笑意不改,那一腳,在衛會看來是一種親密。
大將軍絕不會輕易跺傅嘏,也不會輕易跺虞鬆,因為,他們從來不敢說這樣的措辭,隻有他衛會敢,衛會嘴角一翹,微微得意。
“隻有這樣,大將軍才能試出還有什麼人敢反對大將軍,敵人來自何方。”衛會依舊認真作答,腦子十分清明。
桓行簡捏了捏酸楚的肩膀,活動下筋骨,漫不經心道:“這是大事,要師出有名。”
說著,倒起了身,似乎又不想繼續談論,而是施施然走出去,衛會忙跟出來,他手一揮:“不必跟了,我用過晚飯要帶夫人去賞燈。”
衛會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難以描畫,他以為,大將軍要繼續聽他高談闊論的。忽的,桓行簡竟轉頭笑道:
“士季也該娶親了,雖為國事操勞,但也不該耽誤自己。有心儀的麼?我替你去求女。”
衛會咽了咽唾沫,那副沒來得及收起的表情顯得很僵硬,他腦子裡滯後了一瞬,胡亂應付過去:
“我無所謂,不過上元節雖熱鬨,大將軍白龍魚服,要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