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米飯隻管反複咀嚼,兩腮摩動,皇帝見桓行懋正在打量自己,手更是止不住地抖,勉強笑道:
“這洛水養出的米,想必不比江東的差。”
天子甚是反常,桓行懋看在眼裡笑應了個“是”,目光浮動,殿內皇帝的左右竟也顯得十分異樣,一雙雙眼睛裡,有幾分膽怯又有幾分急迫,在和自己相觸時,立刻紛紛避開了。
可等他稍稍一垂眼簾,餘光所及,那些目光又再度壓上來。桓行懋脊背一陣發寒,暗道不妙,霍然起身道:
“陛下,臣既然已把軍情奏畢,容臣前去平樂觀。”
“丁零”一聲,皇帝手中金箸滾落地上,他慌亂掩飾,畏縮而又不甘地開口道:“這,將軍再稍候朕片刻,朕……”
“陛下用膳,臣本就不該驚擾,再說,軍情緊急,容臣告辭!”桓行懋懶得再聽他說什麼,顯然,皇帝有幾分猶豫,他一語說完,振袖而出,也不管身後皇帝是什麼表情。
出了殿門,下台階時桓行懋碎步邁得又急又快,他手心滲汗,不敢逗留,幾乎是一路小跑直奔宮門。
司馬門外,石苞正等的暗暗發急,時間越久,心頭那份不安就越強烈。終於,見桓行懋安然無恙出來,他頓時大喜過望,按捺住上前的衝動,等人離的近了,叫道:
“二公子!”
“回公府,快!”桓行懋壓低了聲音喝道,石苞會意,對安排的人手一打眼色,駕著車,載著桓行懋回來了。
公府裡,桓行簡一人獨坐,闔著雙目,似在小憩養神。青磚上那些嘈雜的腳步聲,經過長廊、草木、曲徑的折蕩,傳到他耳朵裡時,已緩和不少,他眼一睜,就看到了攢眉進來的桓行懋。
“如何?”桓行簡心平氣和問道。
這一路緊張,桓行懋出了汗,呼吸微促:“阿兄,我懷疑陛下動了殺心,他今日十分怪異,弄了群優伶,吃頓飯咿咿呀呀唱個不停。陛下問我軍事,我剛答完,有個伶人在那反複唱什麼‘青頭雞青頭雞’,讓人摸不著頭腦,一個個的,都盯著我看,實在異於平常。我怕有事,辭了陛下趕緊回來了。”
兄弟兩人視線一撞,桓行簡沉吟不已:“青頭雞……”手底摩挲的,正是嘉柔給孩子新做的肚兜,上麵,不過是繡著小雞小鴨,頗合童趣。目光一落,便笑了,眸光冷冷,“青頭雞,鴨的彆稱而已。”
他拿起紫毫,添了添墨,扯過一方麻紙,一筆一劃寫下個“押”字,道:“若是押,那就代表著他們勸陛下快些下詔畫押動手。”說著,一提袖,又寫了個“壓”,“若是此字,便是他們勸陛下不要貿然行動,再等等。”
筆一擱,紙張一調推給桓行懋,桓行懋傾身上前,看了一看,一拳砸在案上,恨恨道:“不管哪個字,陛下對我兄弟二人看來都存了殺心,阿兄,這該怎麼好?”
“陛下這步棋很好,他計劃的夠周詳。殺了我,其餘兄弟尚幼,可我桓家還有你大可出來獨當一麵。但若能先殺了你,他趁此調動軍隊再以天子名義來討伐我,如此一來,他手裡既有了兵又能除我兄弟,”桓行簡哼哼直笑,“妙,實在是妙極!”
言畢,臉一沉,“你去平樂觀調兵,我帶我府中的精兵過去,進宮!”
命令一下,桓行簡坐著馬車率黑壓壓一眾人直指太極殿,宮內,僅有幾千禁軍,麵對大將軍的絕對優勢不敢妄動。這麼一路暢通無阻闖進來,皇帝嚇的一癱,頓時想起上回桓行簡殺氣騰騰的情形,更是魂飛魄散,嘴唇亂顫,一張臉半點人色也沒了。
“人呢?”桓行簡雖有傷在身,這一聲,卻底氣十足,他眸光一睨,桓行懋便將唱“青頭雞”的那個優人拎了出來,朝地上一扔,劍尖指上了他脖頸,叱道:“說,今日是不是想要殺我?”
這優伶本就是皇帝近侍,十分有骨氣,一揚頭,衝桓行懋啐了一口,一躍而起撲上了劍刃,當場氣絕。
其餘人等亦被揪出,終於,有個嚇的兩股戰戰的將事情哆嗦認了:“我等是奉陛下之命,今日設埋伏,要殺了將軍,再去討伐大將軍……”
“你汙蔑朕!”皇帝聞言,立刻高呼,他戰戰兢兢往後退著,手也抖著,“沒有的事,朕沒有,朕是受了他們小人蠱惑……”
桓行簡深吸口氣,眉眼一壓,按劍上前,兩手將個軟如楊柳的皇帝一掐肩頭掇起,逼他看著自己:
“陛下!臣的父親擁立陛下,臣輔佐陛下,我桓家兩代人鞠躬儘瘁,沒有我父子兄弟,誰給陛下守著大好河山?天底下,還有比我兄弟更冤的臣子嗎?!陛下為何要謀害良臣,陛下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朕,朕……”皇帝麵如土色,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一口氣卡住,幾乎要厥了過去。
桓行簡重重一搡,將皇帝丟下,居高臨下道:“陛下,君視臣如草芥,那臣,隻能視陛下為仇敵了,陛下不配為人君!”
“來人!”他頭一轉,厲聲道,“把這幾個小人給我拉到太極殿外杖斃,”說完,不耐煩踢開腳下癱軟如泥的一個伶人,走出宮殿,對緊跟著的石苞一揚下頜倨傲道,“我去擬個單子,你照單子來,把上頭列出的公卿都召集到大將軍府裡來,告訴他們,大將軍要廢帝,請他們過來簽名聯合上表。”
話語一頓,他眼裡便隻剩深深的冷酷了,“若是有人說自己病了,不能行動,告訴他,爬也要爬到大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