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上朝,皇帝見桓行簡最後一個姍姍來遲,心裡猛地抽緊,竟不敢看他。他十分不客氣地睨了皇帝一眼,這次不急著坐,而是在天子禦座前按劍站定了,將上表一拿,命內官讀給文武聽,不過是陳列天子罪狀,皇帝聽得滿頭是汗,末了,聽到建議將自己歸藩,降為齊王,一陣頭暈眼花,不能自持,手緊緊扶住幾案一角,整個腦袋,嗡嗡地亂響個不住。
廷臣們繼續商議的請太後定奪雲雲,皇帝已經聽不見了,隔著旒珠,他似乎隻能看到大將軍霸道侍立的一個背影,除此之外,太極殿上荒涼得很。
下朝後,皇帝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的永寧宮,那正是太後所居。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太後眼前,太後本在逗鳥,見天子這副模樣,心中猜出個七七八八,手一放,將鳥食丟開了。
“大將軍恐怕要廢了朕……”皇帝雙目空洞,盯著太後案頭上的一尊綠汪汪的翡翠發呆。
太後美目一凜,染著明豔丹蔻的纖纖手指將衣裙攥了一攥,母子相對,後腳就跟進來一人,不是他人,正是太後那個當初亦參與高平陵事件的堂弟郭建。
郭建為桓行簡當初提拔,人在禁軍,行事說話不覺帶了隱隱的鋒芒,行禮後,將群臣聯名要求廢帝的詔書一呈,道:
“太後,大將軍和文武們已經商議好,要立彭城王為帝。”
話音剛落,皇帝立即起身,一個字不再多說踉蹌著退下了。
彭城王?那是文皇帝的兄弟,按輩分,太後要稱呼皇叔的,想到這,太後柳眉頓挑,冷喝道:“一群人臣,說廢帝就廢帝了?將我母子置於何處?”
郭建眼神一動,太後便將左右都屏退了下去,一張俏臉上,罩著薄怒。大殿裡,隻他兩個,郭建索性直言不諱道:“太後,事到如今,彆無他法。今日朝會,不光是數落陛下的不是,亦在說太後教子無方,大將軍的人馬就在外頭,”說著撩袍一跪,“請太後將印綬交出蓋章!”
眼見一家子骨肉都早已倒戈桓家,太後氣不打一處來,然而,桓行簡已陳兵司馬門,人為刀俎,她一個婦人又能如何?不過,桓行簡到底還要借她的名正言順,她既摸準了這點,便也不肯讓步:
“玉璽我可以交出去,但是,我得見大將軍一麵!”
郭建歎氣道:“這還有什麼可見的呢?”
“你告訴大將軍,我必須見他,否則,玉璽我是不會交出去的。”太後拿定主意,巋然不動,一副靜候大駕的姿態,郭建無奈,不便硬勸,隻得先退出來,將話一學,桓行簡那張清俊的臉上莫測不定的,他淡淡道:
“好,我去見太後。”
說著,撇下太極殿一群百官,在眾人張望的目光裡踱步而出,被內官相引,來到了永寧宮。
進了殿內,水磨金磚光潔透亮似乎能照出人影,他衣角輕拂過地麵,腰間的佩劍不曾解下,兩人再度單獨碰麵,跟上一回,似乎已經隔了千山萬水,醉心於權利的男女,在目光相碰的刹那,桓行簡沒有為人臣的莊重和謹守,反而嘴角輕輕一扯,露出了一抹稍顯輕浮卻又冷冽的笑意。
“臣見過太後。”他一抬手,緩緩施禮,隨即,明目張膽地在眼前女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那神情,分明是在告訴太後她風韻正盛,依舊怒放。
這個男人,太後咬牙想要罵他,然而,還是在這樣囂張目光的注視下莫名臉熱了起來。她眼神如鉤,一蕩一收間,儘是耐人尋味:
“大將軍,我的印綬就在這兒。”
案頭擺放的醒目,桓行簡目光一動,他看到了,目前,他還需要這個女人。雖然她隻是個女人,但名義上是大魏的太後,她依舊代表著某種合法性。
“太後沒能教導好陛下,臣等十分失望,眼下,太後召見臣還有什麼要說的呢?”桓行簡一邊說,一邊緩步上前,他逾矩地十分露骨,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撫摸起印綬,孤男寡女,皆在盛年,兩人氣息陡然交接的近了,太後幾乎能嗅到他身上男子特有的麝香熏衣味道,隻是他人高大,這麼一站,像個龐大的陰影覆落了下來。
案頭,被殿內暖流催發的鮮花也正散著幽幽香氣,同熏香、同男子的香,交雜錯亂,動人心脾,人不禁沉醉幾分。太後麵對眼前囂張的臣子,給予了同等分量的回擊,她亦伸手,保養鮮嫩的肌膚壓在了他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掌之上,眼波流轉,吐氣如蘭:
“大將軍,”她的神情嫵媚,可是語調鏗然,“你要廢帝,我無話可說。但是,”她那雙漂亮的鳳目裡,忽多出份怨毒,“彭城王,我得喊聲叔父吧,你立他當皇帝,我怎麼辦?”
一切皆如桓行簡所料,他不動聲色將太後的手拿開,好一個柔弱無骨,太後卻忽將他衣領一拽,兩人幾乎臉對著臉了,近到,彼此所有的心思都好像能窺破一般。
桓行簡波瀾不驚,隻混沌笑著看她,眼睫一垂,慢慢湊近太後白皙的耳珠旁,道:
“太後,彭城王已到知天命的歲數,不似少年人那般衝動,正是天子的上上人選,為社稷之故,也該立彭城王,不是嗎?”
聽得太後心頭一陣怒火亂竄,丹蔻幾要折斷,不過還是忍了下來,手底一鬆,輕輕把桓行簡推開,轉身拈了花枝,從他眉眼緩緩掃下來,順著高鼻,再到倍顯涼薄的唇峰,似有若無的癢。
桓行簡任她挑逗,依舊從容,戀權的女人自然要跟他討價還價的,他微微含笑,看到太後豔紅的唇輕輕一張:
“大將軍,你要是執意立他為帝,休怪我給你添麻煩。我知道,你手裡有兵馬,可你是聰明人,該走的程序一樣不會少,否則,也不會來請我的懿旨了,你要做足麵子,讓天下人覺得是太後不滿皇帝,廢了他,而不是你豺狼當道。不過,我若是想,讓你頭疼一下也不是沒有這個能力的,聰明人,怎麼會這麼做事呢?你說對不對?”說完,啪的一聲,折斷了花枝,很是果決。
她那雙眼,幾乎要噴火了,然而眉頭一動,便又是個鮮活妍麗的女人。桓行簡哼哼笑了,將她手一握,闔上眼,順著她手臂輕嗅往太後修長晶瑩的脖間探去,聲音稠沉:
“我相信,太後當然有這個能力,讓臣頭疼一下,麻煩一陣,臣恐怕也無可奈何。既然彭城王不合適,那太後看,誰合適呢?還請太後明示。”
經年未有年輕男子近身親密,太後心神蕩漾,微微揚頸,美目亦闔,猶似迷醉呼吸跟著不定:“文皇帝之孫高貴鄉公才更合禮法,你立文皇帝的兄弟,實在是荒唐,大將軍以為如何?”
他氣息太熱,熱到太後肌膚上起了一層層粒子,最近時,她以為他會吻她,太後紅唇不住翕動著,兩人像貪婪的獸彼此較量,視線再相接的一刹,桓行簡的唇堪堪就停在她紅唇上方,唯有一縫而已,他如願以償地微笑道:
“好,臣聽太後的,就立高貴鄉公。”
作者有話要說:假期一直出門,更新較晚,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