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分流水(9)(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198 字 8個月前

翌日一早,文武列隊前往洛陽城南寰丘,由司徒持節,大將軍桓行簡緊跟其後,諸臣個個麵帶憂色隨隊伍綿延而行。到了太廟,先奉祭物,司徒高柔遣有司各司其職,隨後黑壓壓一群人撩袍跪倒,對著魏武、文皇帝、明皇帝三神主牌開始痛哭流涕,桓行簡也流了幾滴眼淚,聽高柔邊哭,邊陳訴,冗長一段,無非是為社稷緣故不得不另立新君雲雲,諸如此類,禮儀持續了大半個時辰,跪拜完畢,桓行簡被人攙扶了一把,滿臉淚光勸道:

“大將軍未曾痊愈,來日方長,還有許多大事等大將軍定奪,請一定要保重身體,這方是社稷之福。”

桓行簡眼睛微紅,略略頷首,洛陽的春風帶著惻惻清寒,吹得人衣袂翩飛,他站在寬台上,居高臨下巡望四方,腳底下,是大魏的太廟。群臣看大將軍若有所思迎風而立,彼此交頭接耳兩句,不多時,隊伍重回洛陽宮城。

詔書既下,告廟結束,內官捧著齊王的印綬疾步到太極殿中,把大將軍桓行簡的口諭一宣:

“今複齊王之爵,即日啟程,非有太後宣召不得入朝。”說罷,麵無表情到齊王跟前把印綬一呈,彎了彎腰,“齊王請吧!”齊王衣冠已換,接過印綬,一步步走下台階,那張動輒忿忿不平的臉上隻掛了兩腮清淚,少年的銳氣似乎一夜消失。

此時,太後前來送他,痛哭一場,事畢,手指著金鏞城方向,低聲道:“事已至此,你活命要緊,至於什麼江山社稷這輩子就不要再去想了,好在吃喝不愁,衣食無憂,也勝過尋常百姓了。”此情此景,倒有幾分真心,齊王忽扯住她衣袖哀嚎不止,他邊哭邊朝自己的王車走去,淚眼朦朧間,眼前多了五六身影,不知聽誰帶頭叫了聲“陛下”,哭聲驟起,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為首的,不是彆人,正是太尉桓旻,身後跟了幾位舊臣,這麼匍匐跪倒,涕淚俱下地膝行到齊王身邊,拉住他手,放聲痛哭:

“這是老臣的失職,陛下……”

他哭得旁若無人,神情哀戚,齊王一時感觸於心不禁也跟著大哭不止。旁邊,是李豐夏侯至死後便愈發沉寂的中護軍許允,亦跪倒流淚,口中不斷輕喚陛下,悲不能抑。

一時間,君臣抱頭痛哭,天地愀然,王車前頭侍立的駿馬隻用一雙安靜馴良的大眼睛默默看著眾人。

料峭風中,一眾人哭了個夠,齊王最終長長噓歎一聲,在桓旻許允等的目送下,上了王車,他最後看了一眼巍巍太極殿,依舊沐浴在無儘的日光之下,然而,這座宮殿不會再屬於他了。

車聲轆轆,最終載著囚鳥一般的被廢帝王遠去,像一隻孤獨的鴿子,羽翼被折,繼續圈禁在洛陽城角的金鏞城。

桓行簡人已回到了公府,並未去相送,他正一件件看著公文,黃門一到,見過禮,將今日給皇帝送行的情形回稟清楚了。

“太尉牽的頭?”桓行簡手底輕輕翻著剛送來的訃告,鎮北將軍病逝了。

也隻能是太尉了,他不牽頭,誰人敢去哭?桓行簡麵上風平浪靜的,但黃門提到許允,他眉頭才不經意地動了動。沉吟片刻,揮手命人退下,跟身旁傅嘏等人商量起來:

“鎮北將軍空缺出一職,到底是鎮守一方的事,得有人儘快過去,你們看,誰合適呢?”

“屬下看許允就合適。”衛會立刻接話,不假思索道,桓行簡倒是個不置可否的表情,轉過頭,又看了看傅嘏跟虞鬆,這兩人卻搖頭否定,傅嘏道:

“雖不是邊關重地,但外放出去大將軍宜托心腹才是。”

衛會唇角不由一彎,聽他倆人老生常談半晌,再不作聲,等桓行簡獨留他整理文書時,才道:

“大將軍,許允這個人,一直搖擺不定,李豐夏侯至之事他是否參與未可知,齊王欲害大將軍兄弟他是否知情也未可知,畢竟,他掌著禁軍,當初天子一聲令下,他就有權帶兵來討伐的。這樣的一個人,留在洛陽,不好。”

桓行簡輕撫著眉心,笑問道:“傅蘭石和虞叔茂對他外放也覺得不好,都不好,我該怎麼辦?”

大將軍人如冰,是封凍的河流,要像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必須仔細去聽冰麵下汩汩流動的聲響。衛會是他謀士裡最年輕的一個,但論體貼,誰也比不上這個眉目飛揚的年輕人,他篤定道:

“我依舊舉薦許允,非他不可。”

桓行簡意味深長地抬眸看了看衛會,忽而把紙一擺,吩咐道:“研墨,我這就給太後上表舉薦許允。”

衛會笑了,大將軍的心總是起的捉摸不定,露個一麟半趾的,又要被雲遮霧蓋去,可是,他有一雙精亮的眼睛呢,總能看得到。

於內,李豐夏侯至等人一死,也就隻剩個許允還有些許的騰挪餘地了。衛會恭謹地把紫毫一遞,退到旁邊。

大將軍衣上的沉水香,不動聲色地侵犯著嗅覺,衛會偏了偏頭,看到他執筆落下的字,竟不複剛勁,而是一派的圓轉流動,帶著名士般的俊逸瀟灑。

筆可為刀,刀刀春寒,衛會也是擅書法的人,天賦在大將軍之上,隻是心性還不夠穩定,那字,便也還需打磨。他心情很好地從值房裡出來,院子裡乾燥,虞鬆正指揮人把搬出來曬的書抱回去,衛會走過去,隨手撈起一本來,無賴一翻,笑吟吟道:

“我贏了,大將軍聽了我的建議。”

虞鬆一愣,看他鋒芒畢露誌滿意得的模樣,搖頭笑了笑:“好,你贏了,大將軍到底聽了你的。”

“不然,”衛會撇撇嘴,“我不過是猜中了大將軍的心事,順水推舟,否則,大將軍又怎麼會聽我的?”

“這話怎麼說?”

手裡正是一本毛詩,衛會低頭,念了句“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忽對虞鬆眨眨眼:“許允怕是不妙,他那兩個兒子若是蠢貨,倒是大幸了。”

話正說著,見一侍衛飛速跑過,衛會喊道:“有軍情?”

侍衛答道:“門口來了一人,說她是大將軍姬妾,屬下不敢隨便放人,特來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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