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也有了春的氣息, 嫩柳初發, 少女的細眉一般, 望過去,翠煙朦朧。長廊兩邊, 規整的花圃裡冒出成片清綠新芽, 張莫愁被侍衛帶過來時兩隻眼不住打量著這大將軍府風光, 眸光一凝, 含笑問道:
“這種的什麼?”
侍衛一板一眼回道:“迷迭香。”
好妖冶的名字,張莫愁暗暗想道,她父親是武將家裡男丁讀書時,跟著認了些字, 這到洛陽城裡顯然是不夠用的。因此, 夜深人靜無事時, 挑燈苦讀, 勤於習字,遇到不懂的就是請教桓府的奴婢也不覺得有**份,如此一來, 獲益匪淺, 比過去當真是精進不少。
隻是這迷迭香,有什麼來曆典故呢?見慣了桃李芬芳,張莫愁覺得很新鮮, 等侍衛腳步一停,忙掠了掠鬢發,整整衣裙, 規規矩矩進了值房。
這屋裡頭,翰墨的香氣、沉水的香氣、熏爐的香氣交混出一種彆樣的味道來,仿佛冷冷在目。天色未晚,案兩旁微微搖曳的燈火已泛出一派溫柔昏黃的光澤來,她哪裡敢四處亂看,隔著半垂的簾子,將東西先一放,施禮道:
“大將軍,老夫人命我來給夫人送些東西。”
桓行簡換了身藏青燕服,戴白玉小冠,一副極專注的姿態閱著手底壽春新送來的書函,毌純表中言淮南一帶早春遇百年難逢的冰雹,毀無數稼穡房屋家畜,故請中樞賑災,隻不過,這數目一開口要的未免太大了,他正琢磨著,因此,頭也不抬:
“怎麼讓你來了?”
隔了些距離,仿佛隻能聽見他冷冷清清的聲音,洛陽的大將軍,跟在壽春的那個人似乎完全又不一樣了。張莫愁很少見到他,每每會麵,總覺是在見一個甚是陌生的新人,可是,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不也曾在她身上放縱不已,是男人最本真的模樣……想到那一幕,她臉微微紅了:
“老夫人說,夫人一個人住這裡又有身孕難免寂寞,和後宅接觸也少,應該勤走動些,是故讓妾來陪夫人說說話。”
話說著,旁邊響起細碎的腳步聲,有人進來換茶,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屋子裡真靜,靜到有些沉悶,張莫愁頭低著,聽到他似乎用茶水漱了漱口,一陣輕微的響動後,方再度聞聲:
“陪她用不著你們,”桓行簡對母親的安排雖不滿意,卻也不好說什麼,想了想,一偏頭吩咐:
“你近前來,我看看母親準備了什麼。”
奴婢將簾子一卷,張莫愁忙拎起屜盒小步往裡走了走,雙手一舉,輕輕放到了案頭。
桓行簡打開看,無非是些精致糕點人參等物,這些東西,從不缺嘉柔的。
“你告訴母親,就說夫人謝她,如今行動不便於孝有虧,等日後輕便了,再補禮數,還請她不要介懷。”他指尖一點,“這話會學嗎?”
“會,妾都記下了。”張莫愁原封不動將他的話學了一遍,桓行簡點頭道,“不錯,你不蠢,我正喜歡你這點。”
她嘴角不由一翹,像是羞澀,卻很快換了個莊重的神情,抬眸道:“妾的父親又給妾來家書了,他說壽春一切都好,百姓安居樂業,吳國也無動作,一要妾不要掛心他,二請妾替他問候大將軍。”
話入耳中,桓行簡不由揚眉看了看她:“你父親是這麼說的?”
張莫愁看他目光閃動,雖不清楚發生什麼,但她何其機敏,最會看人眼色行事,微笑道:“妾怎敢在大將軍麵前扯謊?”說著,將袖管中隨身攜帶的書函交給了他。
書函裡確實提到了冰雹,不過影響不大,早春下雹子本就罕有,一切農事如常。雖是家書,可做父親的倒事無巨細跟女兒說起壽春各種庶務,桓行簡看得會心一笑,手邊,還躺著毌純的上表,兩相對比,雲泥之彆。
再往下,竟是些關於毌純長籲短歎,感懷舊友等語焉不詳之句,桓行簡把信朝案上一扣,彆有深意地看了看張莫愁:
“你父親的家書,很不同凡響。”
張莫愁觀他神情,思忖片刻,答道:“是,父親說過,雖是家書,可因妾在大將軍這裡,壽春既是邊地,大將軍一定關心,他也就當是給大將軍奏事了。”
說著,鼓起勇氣加了一句,“妾想,若是有什麼異動,我父親也一定會及早回稟大將軍的。”
“哦?”桓行簡笑了,“看來,你在後宅對國事也頗有心得,說說看,你覺得會有什麼異動?”
他雖在笑,可眼睛裡並無笑意,張莫愁心裡咯噔一聲,忙跪倒說:“妾是婦人,哪裡敢置喙國家大事,隻是覺得壽春邊地,家父為國守疆有什麼異動自然會第一時間上報大將軍。妾是大將軍的人,家父更是受大將軍賞識才得升遷,我父女萬事都會以大將軍為先。”她抬起紅潤的臉,含情望向他,“妾所說,都是肺腑之言,絕無半點假話。”
這副情態,人有些瑟瑟可憐的味道,桓行簡示意她起身:“我又沒說你什麼,這麼怕我?”
聽他語氣和緩,張莫愁便露出一抹甜美笑意,聲音放的越發軟:“妾怕大將軍,大將軍自有威重,旁人怎敢造次。”
人有幾分鮮靈的意思,他瞧了片刻,開口道:“好了,你跟你父親做的都很好,”桓行簡有意逐客,微微一笑,“剛才的話既然你都記住了,先回去吧。”
張莫愁卻忽羞赧看著他,不說走,桓行簡用目光征詢她,她頗有些忸怩:“大將軍,妾想請教一件事。”
“你說。”
“妾進來時,看到花圃裡有很多新芽,煞是可愛,問了侍衛才知道那個叫做迷迭香,妾孤陋寡聞,從沒聽過,也沒在書裡見過前人有記載,妾想問個出處。”她一副勤學好問的姿態,十分認真,桓行簡笑道:
“文皇帝兄弟二人喜歡迷迭香,做了些詩文,此花芳香濃鬱,因此,在洛陽很是流行。”
張莫愁那雙眼,貪戀地鎖在他身上,聽得著迷,他這個人多的是兵戈氣,不好接近,但聽他談到詩文花香竟是十二分的新奇,尤其那一派閒雅自適的公子做派,是她頭回見,張莫愁心跳不止,鼓起勇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