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能請教文皇帝兄弟兩人是怎麼寫迷迭香的嗎?”
“聞香作賦,文人雅好,文皇帝酷愛此道,我對這些泛泛談不上喜愛也談不上厭惡,沒什麼研究。”桓行簡似乎不願深入說下去,打發道,“去吧。”
案頭就有紙筆,張莫愁那顆心依舊突突亂跳,她不知哪來的膽子,一咬牙,道:“妾還不知道迷迭香三個字是怎麼寫的,請大將軍賜教。”
桓行簡看看她,沒說什麼,提筆舔墨,寫下“迷迭香”三個字,張莫愁出神凝視著他運筆動作,那目光太過熾熱,似被桓行簡察覺,他一擱筆,瞥她一眼,嚇得張莫愁忙把眼睛挪到紙上。
鐵畫銀鉤,筆筆生輝。
她不由看的滿心歡喜,盯著這三字,仿佛看到的是世家子弟們自幼在何等的養尊處優裡又花了何等的心血苦功,一日複一日的練習,才有這一撇一捺間的鋒芒與力道。
“大將軍,”張莫愁眼角眉梢滿是歡欣,飽含期待望向他,“這幅字,就賜給妾吧。”
桓行簡不知道她有什麼可高興的,淡淡道:“這字也未見好,你要是不嫌,就拿去。”
張莫愁幾乎是虔誠地將這字捧起,愛不釋手,她施了一禮,激動道:“謝大將軍,那,那妾告退了。”
話說著,桓行簡已低首繼續處理公務,張莫愁留戀地盯著他,眼前人冷沉如冰,燭火跳了下,她那顆心也跟著狠狠跳,張莫愁快速傾下身,在桓行簡唇上吻過。
一切太過遽然,她渾身直顫又害怕又興奮,後退時,神誌簡直要被臉上的熱意燒到不清。桓行簡微訝,眼裡立時掠過嫌惡的表情,蹙眉道:
“你做什麼?”
那神情,儼然被冒犯到,這令他十分不快。
張莫愁眼睫亂抖,不敢看他,跪地將額頭貼在交疊的兩手上,眸子充血:“妾情難自禁,請大將軍寬恕。”
情難自禁,情難自禁……桓行簡品咂著這個詞,望著底下瑟瑟發抖的女人,這也是他的女人,對他情難自禁,不應該嗎?有錯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冷笑一聲:
“下不為例,你下去。”
張莫愁緩緩起身,摸索著撿起飄落的紙張,像要遁地的蟲子,退了出來。
落日熔金,空氣中充斥著反常的一股暖意,明明晌午頭都沒這份暖。張莫愁在門口站了片刻,摸摸發燙的臉,好半晌,她人都是暈眩的,字跡尚未乾透,因她的魯莽,墜到地上損壞了一角。
她心疼地瞧著,歎口氣,不急於折疊就這樣捧著隨侍衛往門口走去。
再看到那迷迭香的嫩芽,張莫愁忍不住含笑,三個字,風流婉轉的,他的嘴唇很軟,沒有多少溫度,她癡癡回想……水榭亭台的什麼都看不見了,張莫愁無心風景,一路走,忽停下了腳步。
桃樹後頭閃出個人影來,一身白,乍然出現有些晃眼,嘉柔依舊披著白狐裘衣,衣裳遮擋,看不出她身懷六甲的模樣。那張秀致的小臉,幾無變化,隻是行動上似乎緩慢了許多。
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到了對方,嘉柔一滯,很快認出張莫愁來,她神情複歸平靜,見張莫愁舉止有度地過來跟她見禮喊“夫人”,嘉柔彆扭,沒有說話。
“妾是奉老夫人之命來給夫人送些補物,交給大將軍了,”張莫愁溫和說道,似有若無地朝嘉柔肚子上一瞟,笑問,“夫人一切都還好吧?”
嘉柔點了點頭,目光無意一落,看到她手中的字,那字熟悉,是桓行簡的。當然,上麵“迷迭香”三個字,她更熟悉,張莫愁見她似是留心到了字,笑吟吟道:
“這是大將軍賞賜給妾的,他的字真是好看,妾準備拿回去好好描摹。”卻又當即搖首,像是自語,“不過,這沒有一番苦功想必是練不成的。”
嘉柔鼻間驀地一酸,眼前人,同自己年紀相仿,那神情裡不言而喻的歡喜她是懂的。張莫愁對她很守禮,跟她說話時,甚至帶著一分刻意討好的語氣,嘉柔無法去討厭她,她也不過是他後宅中的其中一個罷了。
“夫人,妾得回去了。”張莫愁甜蜜蜜地一笑,捧著她的寶貝,很本分沒什麼動靜的走遠了。
“夫人。”身後婢子伸手扶嘉柔上了個台階,晚風吹,拂亂了一縷青絲,嘉柔抿抿頭發,扭頭看了眼張莫愁消失的方向,佇立了會兒,沉默地往值房來。
一經通傳,桓行簡忙起身出來迎她,嘉柔眼尖,燭影幽浮,可他唇上隱約殘留著一片嫣紅,如此刺目,她愣愣瞧了片刻,在桓行簡碰到自己手時,臉上頓時聚起無比的厭惡來:
“彆碰我!”
她嗓音尖利,像被捏住膀子的鳥,桓行簡被拒,麵色不改眸光依舊柔和:“怎麼了,你來就是為跟我發火的嗎?”
嘉柔隱忍中始終維持著一份倔強,她冷眼看他:“我來是有正事,我要見毌宗,回禮。”
本不打算出去的,隻想請他準許人出去把東西送到太學的官舍,但嘉柔改了主意,她很難受,哪怕是出去見一見那個小兄弟,跟他說幾句話,也好過當下千倍萬倍。
“好,”沒想到桓行簡一口答應,“你想出去散散心?我陪你。”他說完便命人去備車,也不管天色早晚。
“不,”嘉柔仰臉一眨不眨看著他,“我出門,正是不想見你,大將軍就不要跟著再惡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