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我真的給大將軍生了個小郎君嗎?”
桓行簡目光移動,落在孩子已變作恬靜的小臉上--烏濃的睫毛,秀挺的小鼻子,像極了兩人,他靠近母子兩人,那隻手,竟不知該如何撫摸孩子好,這是他的兒子,這樣脆弱,這以至於他怕自己會傷到他。
他從未體會過生命竟是如此可貴--他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
“是,”桓行簡用嘴唇碰了碰嘉柔汗濕的眉眼,近似耳語,“柔兒,你受苦了,你不知我有多感激你……”說罷,他心底竟沒來由生出一股悲愴來,太傅,你看到了嗎?父親是帶著他沒有嗣子的遺憾離開這人世的,我不忍我兒無後,這是太傅彌留時不忘的感慨,桓行簡心如刀絞,他很久沒有這樣喜悅過,也沒有這樣悲傷過。
浮華案後,他的悲喜都變得很淡,唯有對權力的**一日比一日深重,權勢才是他活著的渴求。
他很多年沒有這樣深刻的情緒體驗了。
“請大將軍讓一讓,”產婆又來催促,淨過的手,儘是香噴噴的澡豆子味兒了,她喜笑顏開的,解釋道,“得給夫人開奶,小郎君一會兒就得喂。”
桓行簡隻好起身,戀戀不舍地在嘉柔和孩子身上目光一交替,站到了旁側。
產婆上來就要分嘉柔衣襟,她麵薄,身子底下雖還火火的痛,但跟生產時的比全然不算什麼了。此刻虛弱,還是掙紮了下,羞赧地看了看桓行簡:
“你出去呀。”
桓行簡微微一怔,嘉柔捂著衣裳,輕聲道:“你快出去。”
產婆卻不以為然,笑哈哈的:“夫人當娘了還害羞呐?”屋裡還有婢子,大家聞言,一時都掩口笑起來。
見嘉柔一雙埋怨的眼盯著自己,桓行簡便先出來了,沒急著讓醫官走,命人帶到前廳相候。
這邊,喊來石苞,心情大好道:“回去告訴母親,就說柔兒生了個小郎君,母子平安。”
“啊!”石苞不由大喜道,雙手一拱,“恭喜大將軍喜得麟子!”
消息傳的很快,公府上下都知道大將軍家的小郎君誕生,值房裡一片喜氣洋洋,有人攛掇著阮嗣宗寫首賀詩,他淡淡的:
“鄙人不才,再說,想給大將軍賀詩的應該會很多,不缺我一個。”
大家嫌他掃興,也就散了。隔壁傅嘏聽到這消息,對從太學來的劉一笑道:
“今日大將軍有喜事,怕沒時間見你,你先回去,等……”
話音還沒落,卻見桓行簡踱步進來了,傅嘏等忙起身施禮,恭喜聲不絕於耳,顯然,大將軍此刻心情絕佳,含笑落座,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口渴,剛才緊張全都忘了。
飲了一盞茶,桓行簡看劉一在場,心下了然,茶甌一擱,問道:
“那日陛下去太學,都問了什麼?”
劉一有些猶豫,既然是大將軍的好日子,不好叨擾,他那副表情被桓行簡看在眼裡,桓行簡當即打消他顧慮:
“無妨,你說吧。”
“陛下也問《尚書》,問開篇‘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句,鄭玄王肅兩位大師釋義不同,哪個正確。庾博士沒有正麵回答,隻說先儒所執,他沒辦法定奪。陛下反複詰難,庾師傅始終不能對。”
桓行簡認真聆聽著,麵上雖還帶笑,但激蕩的心情已平複不少,那神色,便帶著些意味深長的意思了。
“陛下認同誰呢?”
劉一答道:“陛下認同鄭師傅。”
陛下尊鄭貶王,庾博士是王肅舉薦來的,夾在中間模棱兩可很正常。桓行簡手指輕輕扣著幾案,很輕微,他問劉一:“你怎麼看陛下看重鄭玄的經義呢?”
劉一一肚子的話在嘴裡轉了幾個圈,才出口:“大將軍來太學,陛下也來太學,卻又各有尊崇,學生不敢妄議。但大將軍日後若有閒,可再來太學和儒生們討論學問。”
這少年郎其貌不揚,但是個聰明人,傅嘏瞄了他幾眼,等人走後,跟桓行簡說道:
“劉一所言,屬下也讚同。太學裡王師傅的經義本是主流,倘若陛下去的次數多了,怕方向會變。”
“我清楚,蘭石,我準備廓開太學,廣延群生,你以為如何呢?”桓行簡說到此,想到新生的小郎君,忽覺得胸臆全開,振奮當頭,看向傅嘏的目光便也殷切了幾分。
傅嘏跟他久了,他情緒上的微妙變化還是能捕捉到的,讚道:“禮以庠序為先,大將軍此舉可行。”
“我這郎君,你看老師請誰教導好呢?”桓行簡很自然地把話題引向了孩子,傅嘏忍不住笑了,“大將軍愛子心切屬下能理解,但此時談尚早,教化小郎君必擇飽學之士,來日方長,大將軍可細細挑選。”
說的桓行簡不由低首撫眉笑:“蘭石,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高興。”說著,那笑意又淡幾分,“我如今可告慰太傅在天之靈了。”
傅嘏陪他小聊片刻,自覺告退:“大將軍,屬下就不多打擾了。”
廂房裡,嘉柔已經睡了一陣,她奶水少,下得辛苦,本以為孩子出生自動就會吃奶總是天性罷。不想,嬰孩找不到地方也吸吮不住,急得大哭,偏他嗓門還亮,哇哇的,嘉柔被他哭得心煩意亂又覺得委屈,在產婆的幫助下,總算對付過去,自己筋疲力儘,等崔娘把孩子抱走一歪頭便睡了過去。
朦朧間,聽到腳步聲,桓夫人親自來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