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分流水(18)(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782 字 8個月前

出了洛陽城, 小書童一路策馬疾行, 楊絮紛飛, 漸迷人眼,到翌日黃昏時刻抵達了壽春城。

這個時候, 毌純帶著下屬在城外巡查, 眼見暮色愈濃, 又有守城兵丁來報郎君的信使到了, 他從隴上下來,準備回城。

“將軍看呐!”忽有人高喊,他循聲望去,隻見一道幾十丈長的彗星自吳楚交界處起, 很快, 橫跨了整個西北天空, 烈烈如光, 杲杲似日,何其璀璨華麗!

眾人被這壯觀的自然景象吸引,嘖嘖稱奇, 興奮地手舞足蹈議論起來。

毌純目不轉睛盯著輝輝蒼穹, 忍不住讚道:“這是吉兆呀,吉兆!”張敢就在他身邊站著,看他十分高興, 附和兩句,等天幕上光芒消失隨毌純回了城。

小書童等候多時,餓的饑腸轆轆, 一見毌純,忙不迭把郎君的書函呈上去。毌純看完不由大鬆一口氣,摒去左右,隻留主薄一人,慷慨道:

“我兒年紀雖小,可也深明大義。我昔年,曾為先帝東宮時期的平原候文學,先帝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桓行簡擅行廢立,倒行逆施,我既深受國恩絕不能坐視亡國!”

“將軍拿定主意了?”

毌純一咬牙:“對,我欲起事清君側,誅殺亂臣!”目光一頓,望著追隨他多年的主薄,年紀比自己還長十餘歲,那兩鬢邊,已摻了零星華發,“我以一州之力對抗中軍,恐怕多有不測,主簿,你不是跟我請辭回家侍奉母親嗎?我先前挽留你,現在不會了。”

“仲恭!”主薄輕喝住了他,眉目凜然,“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能做忠臣,我就不能了嗎?你毌仲恭是平定高句麗的名將,是我大魏當之無愧的將星,我追隨你,便是事敗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呢?自古忠孝難能兩全,你既然決定舉事,我絕不會這個時候棄你而去的!”

毌純熱淚一湧,歎道:“我知道明甫兄是大孝子,你那老母親已是九十高齡之人,我怎忍心她老人家這個歲數了還要替兒子擔驚受怕?”

主薄則爽朗一笑,慷慨道:“仲恭,你可知道我少年時讀書,讀到漢範滂事,我問母親如果我日後做了範滂,她老人家要如何自處?母親說,我既然能做的了範滂,她就做得了範滂的母親。我有這樣的母親,她若知曉她兒子的選擇,必為我自豪!”

雖生華發,但不改少年銳氣壯懷,不失赤子之心也。毌純望著主薄,愈發敬重,一時間,心潮澎湃,取來輿圖,兩人湊在燈下商量起來。

“我擔心張敢。”主簿手把輿圖一按,先提醒道。

毌純沉聲把頭一點:“不錯,他女兒在洛陽。本來,他跟了我這些年我不該輕易起疑心的。前一陣,他也跟我分析了當下處境,不無道理。但,”他不禁搖首,望著搖曳燭火感慨,“人心難測,我一直不曾在他跟前有過確切回應,茲事體大,我想好了,隻能先將他禁足。”

主薄深表認同:“也好,仲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將軍桓行簡狼子野心,我等舉事,要有個合理的名頭。”

“某洗耳恭聽。”毌純衝他一拱手,主薄沉著應道,“你看,桓行簡行廢立,借的是太後詔書。他能用,我等為何不能?有太後的詔書此事才師出有名,自然,這個時候無從上表太後,隻能假詔。此為其一,其二,舉事需四方響應,楊州刺史李蹇與仲恭交好,加上他對桓行簡壓他軍功多有不滿,爭取他最易。另外,廬江太守等皆為將軍下屬,可下令命其集結到壽春城來,歃血為盟,共舉大事。”

沉吟片刻,主薄繼續道,“既是討伐逆賊,當作如箭檄文,遣使者昭告各郡國以示大義,忠於魏者自然會響應。”

“好!”毌純激動得一拍桌子,不由起身,忽想到一人,很快,自己倒先否決了自己,長歎了口氣,主薄問道:

“將軍這是怎麼了?”

“我本想到邀奔蜀的夏侯霸,你知道,他是太初叔父,當初跟郭淮有間隙唯恐被召回洛陽有不測不得已奔蜀。我若邀他,他必應我,隻怕薑維趁機攪混水,我不願引外敵攻擊自己的國家。”毌純一垂頭,手指在輿圖上山河上慢慢滑過,“悠悠蒼天,我心可鑒,隻願上蒼肯垂青我一回,也垂青大魏一回。”

主薄默然,室內靜了片刻後,兩人又商議起當下先給哪些人去書函。

數日後,張敢在換上公服準備出府時,才發現他出不去了。守衛麵上跟他客客氣氣的,但一問三不知,無論怎麼問,還是那樣。

張敢心知不妙,不再強求,獨自在院子裡琢磨這件事。顯然,毌純是要發難了,之前模棱兩可為假想必早拿定了主意。但也顯然,他對自己起了疑心不過念及舊情不至於殺了他。或者,現在不是殺自己的時候……他想到這,略感煩躁,當下唯有洛陽的大將軍才是他所能仰仗的,當務之急,是通知洛陽方麵。

城外草萋萋,杜鵑聲聲,給這暮春平添一分憂愁的況味。張敢是武將,對這些自然之境毫無感悟,此刻,卻被這杜鵑聲打斷了思緒,心念一轉,盤算毌純必定獨木難支,他會找誰呢?

兗州刺史本是李豐之弟,因李豐事,被誅三族,已換了鄧艾。西北桓家勢力太深,未必插得進去。青徐亦是太傅桓睦提拔的人,難能響應。算來算去,也隻剩李蹇和諸葛誕了,這兩人同樣盤踞在淮南附近。

諸葛誕之女是桓行簡的弟媳,有這層關係,諸葛誕的態度恐怕……張敢打定主意,手書兩封,尋個借口自己腹痛要請醫官,侍衛自然不放行,張敢的家仆便掏出兩塊金子硬塞到對方手裡,將自己衣裳裡外一翻,哭訴道:

“你看,奴這什麼也沒窩藏,主人腹痛難耐,不過請醫官來瞧一瞧。”說著,看了下四下,“眼下還不知出了什麼事,但看將軍的意思,隻是禁了張將軍而已,可沒要他的命。”

這侍衛猶豫有時,檢查一通,最終放了人。家仆得以出來,火速奔到牆頭外將那兩枝竹筒一撿,塞懷裡跑了。

作為曾經的浮華案一份子,諸葛誕和夏侯至桓行簡楊宴等人交情都很好。當年,他跟著楊宴服散,每日熏熏然,整個世界都是顛倒夢幻的,樗蒱射覆,老莊周易,一群誌趣相投的人有著玩不儘的樂子。他比他們年長些,但那時大抵也算年輕,真是縱情啊。

直到先帝一道旨意,太初他們紛紛被罷黜,自己被逐出京師,徹底遠離了洛陽這個權力的中心。他告彆洛陽時,也是個春天,柳棉飄遠道,子元和太初等人來送他,子元那個時候似乎一下變得話少,而太初,他的聲音則充滿了期待故人歸來的溫馨:

“公休,不要喪氣,來日方長,”說這話時,他竟還能跟自己玩笑,“你是將才,有一日,指不定要指揮千軍萬馬伐蜀滅吳呢。”

那時候,忽被如此打擊,諸葛誕心有戚戚焉,扭頭遙望洛陽城外的莊嚴華表,苦笑搖首:

“不,我沒什麼奢望了,隻在家著書立說罷。”

天光雲影下,陌上草薰,諸葛誕背起行囊跟故友們揮手……如今,他倒真的掌一方軍權,有所謂來日方長,除了中間短暫回京,這些年,他基本都在外了。

而太初,還有那些舊友們,竟都死了子元手裡。太初死了,天子廢了,眼下,毌仲恭他要起事,這還不夠,他要拉自己下水。

平心而論,桓行簡待他不算薄,兩家有姻親關係,包括東關戰敗,也是桓行簡一並攬下了責任,自己毫發無損。

諸葛誕讀完毌純的來信,陷入沉思,會嗎?桓行簡收拾了毌純後,下一個就是他?這是毌純嚇唬他的?

可是憑什麼呢?要他跟毌純一起起事,勝算有多大?毌純深受先帝賞識,自己可沒有,相反,先帝厭惡透了他們這群浮華友。諸葛誕腦子十分清醒,他早不服散了,也很少談玄,至多自己在後院的桐樹下溫酒讀兩頁老莊,那些口齒含香的句子,時常能讓他想起舊時歲月的吉光片羽。

也僅此而已了,揚州的風光真不錯,煙雨迷離,鶯歌燕舞,何必跟洛陽過不去呢?

使者在等諸葛誕的答案,目光殷切,諸葛誕在這樣的注視下收回思緒,微笑道:“容我再想想,先暫且歇一夜,我明日定給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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