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2 / 2)

五十年代山河歲月 瀧芽 20859 字 8個月前

周西裡隻能點頭。

展建海已經握住了周西裡的雙手,激動道:“十幾年前,村裡修路,周老爺知道了,特特意給找了最好的工匠又給了錢,沒想到,這時候,又把你給我們送來了!”

周西裡被緊緊握著的手開始發燙,他隻穿一件襯衣和馬甲,卻突然覺得竟那麼熱,火熱火熱的。展建海這麼一握,好像把全村的命運都交到了他手裡一般,展家村一共一百零三戶,五百三十七人。那五百三十七條生命,好像就在手心裡跳動一般。

周西裡突然就想起來他姥姥說的那句話,要不是有林開江,她渴都要渴死了。

如果沒有林開江呢?

這個村子,還有多少像他姥姥一樣獨自生活的老人,他們又是怎麼活下去的?

還有展紅水,他最好的朋友,他以後的生命,是不是也要不停的重複前人的生活,一年四季,兩季乾旱,年年修廟,年年乾旱,至此,循環往複。

還有鄰村守著水源的兩個老人,如果鄰村也斷流了,這兩個村子,一千多人,又要何去何從?

周西裡從未感受到如此重任,他一次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意義,自己活著的意義。

他原來也可以像展紅水那樣,像林開江那樣,帶著使命,生活下去。

展紅旗在一旁靜靜盯著周西裡,她看到周西裡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一樣的東西,她相信周西裡,就像她相信自己一樣,一直都相信。

周西裡此刻也看向展紅旗,隻見展紅旗對他用力點了一下頭。

周西裡咬咬後槽牙,他家的老頭給他取名字,叫做平戎。

源自老頭最喜歡的一首詩,辛棄疾的《鷓鴣天》。

老頭最常念其中一句:“追往事,歎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老頭最恨自己當時不能參軍,沒能親上前線投身革命,所以,在周西裡出生的時候,給周西裡起了名字,便是平戎。

周齊有大胸懷,大誌氣。他的孫子,還能是個鼠輩?

周家的血液在周西裡身上燃燒著,他一直故意避開那一份燃燒和衝動,故意視作無物,也故意改了名字,他不想自己像周齊,不想自己像周學鴻,他自小因為周家這心懷家國的夢想,被扔回老家,沒有享受過父母之親,所以他一直在逃避,隻想本本分分做一個最最普通的人,遇見一個心愛的女人,生子養女,永遠陪在他們身邊而已。

可無論再怎麼躲避,當展建海的那雙手緊緊握住周西裡的雙手時,在展紅旗看著他,信任的朝他點頭時,周西裡瞬間覺得周家的血液在身體了爆炸了。

他看向展建海,下巴微微抖動,艱難道:“隻要需要我,我可以試試。”

周西裡這句話一說出口,展紅旗整個人都放鬆了,她微笑著看向周西裡,偷偷在後麵朝他豎起大拇指。

周西裡看著那個驕傲豎起的大拇指,突然覺得自己真的進套了,這是展紅旗給他設好的套,他卻那麼心甘情願的就跳進去了!

展建海此刻卻是無比激動,和展紅旗還有周西裡不同,展建海的激動是表現在外麵的,他情緒一旦有一點波動便會漲紅臉,此時更是臉龐通紅。

這麼多年,他一個人帶著展家村,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累都受過,他從來沒怕過。可最怕的就是村裡的利水河斷流。

每年利水河斷流,展建海那顆心就要提著,他實在再也看不得村民為了那口水,痛苦不堪了。

可這麼多年來,他卻沒有敢提過打井的事,一是他知道鄰村打井不成,二是他實在不敢再給村民任何希望。因為他怕看見因為希望閃亮的眼睛,再次落下光彩。

但這次不同,有水井,有人,而且那修廟的,還就那麼走了。

天時地利人和,一個不差。

展建海第一次滿懷希望,他激動的雙手都在抖,說話也不利索了,轉頭問展紅旗,“你說,你說那井在展建中家?”

“是,開江哥正挖著呢。”展紅旗立刻道。

展建海好不容易沉下心思,想了一下,叮囑他們說:“先不要聲張,我先去給村裡說修廟的不乾了,然後再看看大家的意思。”

展建海拔腿要走,又突然轉頭囑咐展紅旗,“告訴開江,讓他繼續挖。”

“好,我知道了。”展紅旗應道。

展建海這一走,周西裡才覺得自己雙腿發軟,一下子坐在石凳上,不敢相信的看著展紅旗,問:“這事,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展紅旗瞧著他,笑道:“那你說呢?”

“我怎麼覺得跟做夢一樣。”周西裡用力搖搖頭,“不對,這不對,展家村這麼多年沒有打井,怎麼我一來,就把這擔子壓到我身上了。”

周西裡有點怵,他是學水利的,可大都是空知識,空理論,要說打井,他是一點也不懂。

“沒事。”展紅旗拍一下周西裡的肩膀,“打井又不找你,咱們找打井隊。”

“也是。”周西裡好不容易放下心,可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連忙道:“不對啊,打井有打井的師傅,那找水源怎麼辦?”

展紅旗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他。

周西裡不可思議指一下自己:“我?”

展紅旗看周西裡實在是壓力巨大,隻能道:“你放心,我聽說過有書上介紹怎麼找水源,我們一起,一起好不?”

周西裡愣一下,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種書,便問:“什麼書?”

“什麼什麼風水要術這種。”

周西裡聽了,頭更大了,咬著牙看向展紅旗,“你說封建迷信那一套?”

展紅旗笑嘻嘻的拉起他,“什麼封建迷信啊,要看你怎麼看了不是?畢竟老祖宗的智慧結晶,說不好,真的有。”

周西裡牙癢的更厲害了,恨不得咬上展紅旗一口,說了半天,給了他希望,竟然是要看什麼風水要術?這不是害他嗎?能從那些封建迷信裡找到水在哪裡?胡扯!

展紅旗在前麵拉著周西裡,她不敢往後扭頭看他,因為展紅旗覺得,她隻要稍稍扭頭,後麵那頭狼可能就要氣的一口氣咬斷她的脖子,她就要一命嗚呼了。

展紅旗一邊拉著周西裡走,一邊騰出一隻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深深舒一口氣,好在這脖子還在,她的小命還留著。

倆人走一段,展紅旗一直側著耳朵偷聽,聽著原本氣呼呼的周西裡,呼吸慢慢平順了。這才敢和他說句話。

展紅旗沒話想話說,為的是周家少爺暫時忘掉風水要術、家宅平安這件事,不要衝過來一口咬斷她的脖子才好,便小聲說:“你那句話說的好啊。”

周西裡在後麵恨的咬牙,跟著展紅旗走了這一路,看著從龍王廟失望而回的展家村人後,平靜了許多,感覺自己算是做了一次對的決定。

聽見前麵引他入坑的展紅旗的問話,便道:“什麼話?”

周西裡回話了,展紅旗小命得保,這才轉頭瞧著他,笑嘻嘻道:“就是你那句,怎麼說來著,我想想哈。”

展紅旗歪著腦袋,想周西裡那句話,那句話簡直就是振聾發聵啊,一句話說的,讓展建海瞬間啞口無言了。

周西裡立刻就明白展紅旗說的是什麼了,試探問一句,“是不是那句,從來如此,便對麼?”

展紅旗叫起來,“對,就是這個!”

“你知不知道,你這句話一說出來,哇,咱們組長半句也接不上了。想反駁你都難!這句太好了!”

周西裡難得好顏色,陰鬱麵龐終於帶了笑意,道:“那不是我說的,是魯迅先生說的。”

“誰?”展紅旗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說道魯迅先生,周西裡難得陰鬱全掃,他搖著腦袋,一字一句說:“是我最喜歡的人。”

展紅旗不解。

周西裡不知為什麼,立刻又正經起來,擺手道:“不是那個喜歡啊,是那個喜歡。”

展紅旗看他緊張的樣子,覺得好笑,故意撇撇嘴說:“知道了,不是那個喜歡,是那個喜歡!”

喜歡兩字咬的很重,展紅旗故意逗他。

周西裡明顯有點著急,他一著急就會語無倫次,尤其說道這種問題,一個二十歲的大男孩竟不知道如何解釋,這這那那的說了半天,也沒解釋明白。慌亂中,竟看見展紅旗笑的彎彎的眼睛,立刻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周西裡嗐一聲,“不和你說了,你小孩反正也不懂。”

周西裡說完,故意一甩胳膊,斜眼瞥向展紅旗。

展紅旗差點跳起來,“我都十七了,怎麼還是小孩!”

“你啊,在我眼裡,永遠都是跟在我和紅水屁股後麵的小孩!”

展紅旗哼一聲,道:“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魯迅是誰?王奶奶家都有他的書!”

“對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周西裡立刻說,“我聽姥姥說了,你沒事就去家裡看書,家裡有一本魯迅先生的呐喊。”

“對對,就是這個書名。”展紅旗道。

周西裡搖搖頭,左手手指伸出來,輕輕點一下展紅旗的額頭道:“你呀,讀書不認真。”

展紅旗的臉立刻紅了,小聲問:“你說的那句,是書裡的?”

“是。出自其中一篇,叫做《狂人日記》”

展紅旗哦一聲,她的確是沒認真看,甚至連狂人日記都不記得了。

周西裡說到魯迅先生,便有一萬句的話要講,可看一眼展紅旗的表情,便知道她沒怎麼翻過那本書,立刻說:“回去我給你拿,你好好看一看。魯迅先生的書,才是真正的振聾發聵。”

“好。”展紅旗點點頭,“所以說,你很喜歡他的書。”

“不是很喜歡,是特彆特彆喜歡。”

展紅旗便又問:“你最喜歡書裡的哪一句?”

周西裡腳步一停。

他是有一句最喜歡的。

周西裡停住腳步,一隻手插進褲子口袋中,看著遠方道:“我最喜歡魯迅先生的《自嘲》,其中有一句,‘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展紅旗聽了,也跟著念了幾遍,繼而抬起眼睛看向周西裡,“我也喜歡。”

周西裡笑著看她,“有品位!”

兩人總算卸下千萬重的擔子,尤其是展紅旗看著周西裡,從一開始的被動接受,到現在的坦然微笑,她把這些變化都看在了眼裡,也萬分、十萬分的感激他,便道:“謝謝你,周西裡。”

周西裡搖搖頭,他第一次凝視那雞背山,低聲道:“我也要感謝你。”

周西裡說完,回頭看向展紅旗,兩人相視而笑。

展紅旗也看向那雞背山,對周西裡說:“你知道展建中爺爺的事嗎?”

周西裡點頭,“聽我姥姥說了。”

“那你覺得他有錯嗎?”展紅旗突如其來一問,問完之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問周西裡,還是在問她自己。

周西裡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聽見展紅旗喃喃道:“我爸說我還太小,不懂。他還說讓我去山上看看,看了之後,或許就明白了。你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

周西裡搖搖頭,“我也不明白。”

展紅旗看向那雞背山,“那什麼時候,我們上山一趟,好好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明白我爸的意思。”

“好。”周西裡答應。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展建中家。

院子裡,林開江依然在挖井,可這一會兒,隻能看到他的頭頂了。

林開江已經挖了一米多深,此刻他跳了進去,在裡麵往外挖土。

展紅旗蹲在井口往裡看,“挖這麼深了?”

林開江也脫了棉衣,此刻熱的頭頂上冒汗,見兩人回來了,立刻問:“怎麼樣?組長怎麼說?”

展紅旗笑道:“那修廟的正好也走了,價錢沒談攏。現在啊,組長就等著咱們這井給挖好嘍。”

“挖好了又能怎麼樣?”展建中突然問,“你們覺得,村裡人會同意拿修廟的錢挖井嗎?”

展建中的話說完,林開江他們三人,彼此交換一下眼神。

會很難,特彆特彆難。

這就是答案。

一時間,空氣好像凝結了一般,大家都不在講話,林開江好像也突然沒了力氣,拿著鐵鍁的手,微微發抖。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四個人之間出現一陣笑聲,展紅旗笑著道:“一開始我還以為爺爺不會開門呢?”

展紅旗繼續說:“我還以為,我爸不會讓我來。”

“可是,我現在就在這院子裡,我不但進來了,還找到了井,挖到了井。”

“我們一開始,也不相信組長會同意啊。”

“雖然現在他也沒有正式點頭,但總歸那廟是修不成了。”

“所以,我覺得,不管什麼事,隻要去做,隻要去嘗試。”

展紅旗看著其他三個人,“那就不會後悔,對不對?”

展紅旗說完,看向周西裡,“就像紅錄和天寶嘗了一口你的咖啡一樣,如果他們其中有一個人沒去嘗一口,可能就會成為永遠的遺憾,因為曾經有咖啡在他麵前,很輕易就能嘗一口,可他卻放棄了。”

“我不想常常後悔。”

“因為人隻能活一次。”

展紅旗抬頭看著天空,繼續說:“即使上天給你再活一次的機會,一切也是要重新開始,而且,那也將會是最艱難的試煉。”

展紅旗說完,院子裡陷入一片死寂。

周西裡突然笑了,看著展紅旗說:“看看,看看,又說胡話了,說的就跟你真的重活了一次一樣。這話讓你大哥聽見,估計又要提你的耳朵。”

“提誰的耳朵?”門口有小孩問道。

說話的正是展紅錄,他和天寶兩個人誰也不敢進來,就在門口站著往裡偷看。

“你們怎麼不進來,在外麵站著乾什麼!”周西裡喊他們。

展紅錄頭搖的像撥浪鼓,“我不進去,裡麵有鬼。”

天寶也在一旁搖頭。

展紅旗嚇他們,“你們再說鬼啊什麼的,小心那鬼聽了你們的話,把你們給抓走了!”

紅錄嚇的一激靈,叫道:“二姐,你看我回去告訴咱媽!”

“你們又不敢進來,還跑來做什麼!”展紅旗問道。

“你以為我們向來啊,還不是組長讓我們來叫開江哥的。”展紅錄一邊說一邊在門口張望,“我也沒看見開江哥啊。”

林開江正在井裡麵挖土,小孩子在外麵根本看不到,聽了紅錄的話,林開江雙手一撐,就從井裡跳了出來。

天寶和紅錄兩個人沒看清是誰,隻見從地裡跳出一個人來,嚇個半死,嗷一聲跑遠了。

林開江從井裡跳出來,看著展紅旗說:“嗐,可彆說,你這麼穿還挺好看。”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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