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二姐,”紅花有點擔心,“我覺得你還有一關要過。”
“咱爸?”紅旗看向紅花。
紅花搖搖頭,往外指一下,展紅旗轉頭看去,外麵院子裡,展紅水正站在那裡,氣呼呼的看著她。
展紅旗立刻就明白了,其實她大哥比她爸更固執。
展紅水上午忙山上的事,今天修廟的師傅要來,展建海和林開江都沒上山,就把事情全托在了展紅水身上,讓他帶著大家把山上的碎石清理一遍。
展紅水做事認真,帶著好幾個年輕小夥,乾了整整一個上午,等著要吃午飯了,展紅水下來跳飯上去,路上就遇見了展建海和林開江。
展建海看見展紅水,便對他豎起大拇指,“紅水,沒想到你能乾,你妹妹更能乾。”
展紅水不明白展建海的意思,展建海就讓林開江和他講了一遍。
展紅水聽了,飯也不挑了,把擔子扔下,就跑回家。
展紅旗看著展紅水就有點怯,她猶豫的走向展紅水,說:“大哥,你回來了,先去吃飯吧。”
展紅水板著一張臉,“你跟我過來。”
展紅水說完就往廚房走。
紅花和紅錄擔心的看著兩人,紅花趕緊拉了紅旗一把,“二姐,好好和大哥說,彆吵起來,咱媽聽見該難受了。”
展紅旗點點頭,“我知道。”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廚房,留下兩個小朋友在外麵擔心。
展紅花和紅錄就差把耳朵放到門上去了,兩人在外麵聽著,裡麵竟沒有什麼聲音。
展紅花就對紅錄說,“裡麵好像沒什麼聲音。”
紅錄也跟著道:“我也聽不見。”
兩人的神色更凝重了,這時候,沒有聲音更恐怖,還不如兩人在裡麵吵一架的好。
展紅花突然想起來什麼,問展紅錄,“你剛剛說的,除了二姐還有誰?”
“開江哥,還有西裡哥哥……”
展紅錄話音未落,眼睛就亮了一下,展紅花立刻推他一把,催促道:“還不快去!”
展紅錄撒腿就往外跑,跑去隔壁,拉起剛剛吃完飯的周西裡就往自己家跑。
周西裡不知道他要乾什麼,急急問:“怎麼了這是。”
“西裡哥哥,救命。”
展紅錄拉著周西裡回到家,見廚房門還關著,紅花在外麵站著著急的不得了。
看到周西裡來了,展紅花連忙對他說:“西裡哥哥,我大哥把我二姐叫進去了,因為你們要挖井的事。”
周西裡皺著眉,看一眼緊閉的廚房門:“進去多久了?”
“一會兒了。”展紅花小聲道,“可是裡麵沒什麼聲音。”
周西裡歎口氣,他知道展紅水的性格,展紅水是個不愛說話的,平時也比較嚴肅認真,又很固執。這是知道展紅旗參與挖井這件事了,怕她以後在村裡沒辦法待下去,才要叫她進去談的。
周西裡安慰兩個孩子說:“他們也就是在裡麵談一談,沒事,我們在外麵聽著,有事就進去,好不好。”
三個人也不知道在院子裡等了多久,那廚房的門終於打開了,出來的正是展紅水。
展紅水沒想到一出來竟看見了周西裡,他直直走向周西裡,一點情麵也沒有,對著周西裡問:“你想乾什麼!”
周西裡也看向他,“我怎麼了?”
“紅旗還小,不懂事,你為什麼不在一旁勸著,你還跟著她鬨?你以為彆人就沒想過打井這件事,就你們想起來了?”
周西裡不說話,隻是看著展紅水。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吵過架,這樣麵對麵怒視對方。
展紅水繼續說:“彆人是不是都沒你們知道的多,沒你們厲害,才不提的?你知道不知道,附近這幾個村子,就沒打出水來的。你們去找組長說打井,你們知不知道,這把錢都花了,到最後打不出水,彆人會怎麼罵你們!你是沒事,直接就走了,回你家還是去蘇聯的,走的遠遠的。你讓紅旗怎麼辦!”
展紅水指著紅旗,繼續對周西裡撒火:“你知不知道她已經十七了,馬上就要嫁人的,你們整這麼一出,以後誰敢來說親?我一個人撐著不結婚已經夠了,難道還讓我妹子也跟著我這樣?”
周西裡聽了展紅水的控訴,自己也有話說:“紅旗是個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你們不敢說的,不敢做的,她一個小女孩都替你們說了,替你們做了,你們還說這些?怎麼著,非要全村渴死餓死,才算好嗎?”
展紅水直直瞪著周西裡,兩人你瞪我,我瞪你的,誰也不再說話。展紅水最後,一甩袖子,就往外麵走。
展紅旗見他大哥要走,立刻道:“大哥,你彆生氣,乾活的時候彆多想,注意安全,晚上回來再說,好不好。”
展紅水聽了,又停下腳步,他心裡有氣,又擔心紅旗,卻始終不能對自己這個妹子說什麼重話,他停下來,轉頭指著周西裡,“她如果有什麼事,誰能負責!”
周西裡也急了,上前一步叫道:“我負責,我負責行了吧!我一走了之?我往哪裡走?我姥姥還在,我能去哪裡?好,你放心,我如果要走,我也把紅旗帶走,這樣總行了吧。”
展紅水氣的看向周西裡,又看向展紅旗,見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鬆口,隻能轉身衝了出去。
展紅水一走,紅錄和紅花才算鬆了口氣,這倆孩子不怕林秀慧不怕展誌業,最怕的就是自己家裡的大哥展紅水了。
紅錄都要嚇死了,這是就想找個凳子坐下,好好喘幾口氣,把氣喘均勻嘍。
他轉身要去撈凳子,卻聽見展紅旗對身邊的紅花道:“我要出去了,你在家照顧咱媽。”
紅錄隻專心聽了,一個沒注意坐偏了,一下坐到了地上,連忙問展紅旗:“二姐,你又要出去?你沒看見大哥是真的生氣了?”
展紅旗便說:“我都和他說清楚了,他以後會想明白的。這幾天我可能會天天往外跑,你在家裡多幫幫你三姐,知道嗎?”
紅錄一拍腦門,對著紅花說:“三姐,這可怎麼辦啊。”
展紅旗給周西裡使一個眼色,兩人並肩離開了。
紅花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突然笑了。
紅錄從地上爬起來,不滿的嘀咕:“你還笑呢,到了晚上咱大哥回來,知道二姐又出去了,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紅花卻指著兩人消失的方向說:“我倒覺得咱二姐和周家少爺在一起挺好的。”
紅錄畢竟小,想不了那麼多,不明白紅花話裡的意思,卻道:“有什麼好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大哥和西裡哥哥吵架,嘖,太嚇人了!”
紅花卻覺得沒什麼,倒是心思往彆的方向去了,自己瞎想一會兒,又捂著嘴笑道:“我看啊,以後還有好多要吵呢。”
周西裡和展紅旗兩人出了門就直接往展建海家走。
展紅旗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個性,而且她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想活下去,就要靠自己。彆人還能往後拖一拖,看看情況再下結論、再來行動,可她不行,她的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浪費時間對她來說真的就是在浪費生命啊。
“咱們這是要去找組長?”周西裡問。
展紅旗嗯一聲,“這事不能拖。我看組長也不是真的一萬分同意,當時是被我們說的感動了,我覺得他一直沒有露麵,後來又把開江哥叫走了,是不是回頭一冷靜,就不想打井了。”
“那也說不準。”周西裡道,“馬上就過年了,大家都是求一個穩,組長也是。”
“是。”展紅旗加快步伐,“所以,咱們要趁熱打鐵,催他召開全村大會,把這件事說了,定下來,咱們才能安心。”
兩人越走越快,腳下跟著火一般,快步走到展建海家,卻看見那用來辦公的小屋關著門。
展建海的老婆在院子裡納鞋底子,看見紅旗來了,卻不太認得,直到紅旗叫她一聲奶奶,又說了自己是展誌業的女兒,展建海的老婆才恍然。
“原來是你啊,你再不出門都不認得了。”展建海的老婆是個熱心腸,拉著展紅旗一直看,“平時過年串門,也是去你奶奶家,你家搬出來後,就沒怎麼見過你了,沒想到都這麼大了。”
展紅旗笑著問:“奶奶,爺爺怎麼不在?”
“你找他有事啊?”
“嗯。”展紅旗點點頭,“他上山了嗎?”
“沒有。”展建海老婆笑道,“去縣裡了,中午頭走的。和開江一起,說是要開會。”
展紅旗連忙看周西裡一眼,失望的說:“那咱們就先走吧。”
周西裡嗯一聲,兩人一起道了彆,便離開了。
回去的腳步沒有來時輕鬆,展紅旗隻覺得怎麼這麼不順。剛剛離開的時候,展紅旗順嘴問一句展建海要什麼時候回來,他老婆說走的時候展建海和她說,這次開會是今年最後一次大會,估計得開個兩三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展紅旗就覺得,展建海這一趟走了,再回來,肯定什麼都晚了。
周西裡看著展紅旗的背影,她的腳步越來越慢,低著個小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些天周西裡和她在一起,見她說話行動都十分果敢,從不拖泥帶水,可這時從後麵看來,她畢竟還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梳著兩條辮子,一低頭,那辮子也跟著耷拉下去,一點精神氣都沒了。
周西裡連忙加快步伐,走到展紅旗身邊,用胳膊肘戳她一下,笑著問:“怎麼了這是,剛開始就這麼沒了精神,以後還要和全村人戰鬥呢,我看你怎麼辦!”
展紅旗抬頭看他,小嘴嘟著,哼哼道:“我就鬱悶一會兒,就一會兒,行不?”
周西裡就覺得這人怎麼這麼可憐啊,真真就是個小可憐,自己不高興了,被打擊了,還要隻求鬱悶一小會兒的。
周西裡越看展紅旗心裡越不是個滋味,這小姑娘隻有十七歲,卻為了一個村子的水到處奔走,還到處吃釘子,被彆人拒絕,被家裡人罵,到處不落好,實在是太可憐了。
展紅旗剛剛抬起的小腦袋,這一會兒又低了下去,周西裡看著她,趕緊問:“怎麼?現在回家?”
展紅旗也不知道能去乾什麼,隻覺得自己好難啊。
“你說你一個小姑娘,管那麼多人吃水的事乾什麼。”周西裡實在看不下去了,“村裡有老人有大人,還有組長,你卻一個人往前衝,真不知道你圖什麼。”
展紅旗站住了,抬頭看向身邊的周西裡,一字一句道:“我如果說,我是為了我自己呢。”
周西裡看向她,不解問:“為了你自己?”
“嗯。為了我自己。”展紅旗道,“至少現在是。”
周西裡想了想,其實也是,村裡有了井,至少她就不需要去隔壁村挑水了。這個理由雖然說出來沒那麼冠冕堂皇,卻是最真的理由。
周西裡就說:“其實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兩人並肩往前走,周西裡繼續說:“一開始我也想過,打了井,我姥姥吃水就方便了。可其實歸根到底,我還是為了我自己。”
展紅旗不明白。周西裡不是展家村人,他隨時都可以離開,卻說打井是為了他自己。
展紅旗看著他,“我不明白。”
周西裡就笑了,他一雙眼睛看向遠方,問道:“你大哥去哪了?”
展紅旗怎麼都沒想到他的話題竟會轉的這麼快,不知深意,回道:“他上山了。”
“你不知道,其實我特彆羨慕你大哥。”周西裡說。
“你羨慕他?”
“嗯,我很羨慕他。”周西裡難得向人吐露自己的想法,他極少說出自己的心事,即使對著從小玩到大的展紅水,他也不曾說過。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麵對展紅旗,他卻想說了。
“你大哥每天都很忙,忙著下地,忙著乾活。就像村裡所有的男人那樣。”周西裡道,“他們每天睜開眼睛,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為什麼要做。就像我們去挑水,從這裡出發,爬過前麵的山,到鄰村河邊。有目標,才有過程。”
“可是我沒有。我每天都不知道要做什麼,彆人上學我也上學,彆人讀書,我也讀書。我爺爺的夢想就是報效國家,他做到了。我爸爸的夢想就是當一個工程師,他也做到了。隻有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得到一些東西後有什麼意義。”
周西裡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彆人拚命都不一定能得到的東西,對他來說,常常是唾手可得。
“其實我就常常在想,如果我死了,我消失了,好像對這個世界沒有一點影響。”周西裡說著,一直看向遠方,就像他之前一樣,眼睛裡沒有半點波瀾。
“可這次不一樣。我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周西裡突然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展紅旗,“第一次有了奮鬥的目標,第一次感覺自己,怎麼說,感覺到我活著原來是有價值的。我學的水利,原來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在這麼一個乾旱的村子,是切切實實需要我的。”
周西裡越說越興奮,他嘴角彎了起來,指著隔壁村的方向,笑著對展紅旗說:“就像那邊那條河,我也有了目標。不管最後能不能成功,我至少有了目標,有了自己能奔跑的方向。”
周西裡一個激動就抓住了展紅旗的手,“你聽懂了嗎,聽懂了吧!我第一次這麼興奮,覺得我的生命竟然這麼有價值,有意義。”
展紅旗被周西裡緊緊握著雙手,打他握住她的那一刻,周西裡火熱的掌心就溫暖了她。剛才的鬱悶就這麼全部消失了。
她看著周西裡閃爍的眼睛,有他在身邊,她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呢?
他們在一起,隻要肩並肩,大抵就可以全力奔跑。
不就是打井嗎?既然記憶裡有井水噴出,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就像周西裡說的,目標已經明確,就差全力奔跑了。
展紅旗好像從周西裡那裡得到了千軍萬馬一般的力量,兩人麵對麵,緊緊握著手,互相看向對方,在彼此的眼睛裡找到了最簡單的力量。
可美妙不過一秒,展紅旗腦海裡瞬間出現了上一世的記憶。周西裡在病房裡嚎啕大哭,他胡茬遍布下巴,一遍遍吼著醫生,怎麼就治不了了!
展紅旗一個哆嗦,迅速把手從周西裡手心裡抽了出來。
周西裡隻覺得掌間一空,冷風從指縫中滑進,冰涼涼的直接衝進來。
他的心裡也好像突然少了什麼似的,空落落的。
周西裡看向展紅旗,連忙解釋:“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展紅旗勉強勾勾唇角,“沒事。”
兩人站在那裡,互相看著對方,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展紅旗先轉過身,不再看他,直直往前走。
周西裡滯了一下,握了握自己空空的手掌,趕緊追過去,試圖化解兩人之間的尷尬,笑著在後麵說:“回去我就給我老師寫信,看看他能不能給我寄一些資料來。不,要不然,我親自去一趟算了。”
展紅旗立刻看他,“真的?”
周西裡看著展紅旗,見她表情自若,已經恢複之前的樣子,就不那麼緊張了。
可不緊張了,就要胡說八道了,zh笑道:“當然是真的了。我得趕緊找找資料,然後去找水源,這個井啊,一定要打成。要不然紅水真的來找我,要我負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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