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月湖之上(1 / 2)

一起什麼?

一起洗?

正往外走的薑玉姝一驚,霎時僵住了, 木雕泥塑似的。

郭弘磊把家書收入懷中, 單手端起燭台, 抬頭才發現妻子呆怔的背影,靠近一看,俯視問:“愣著做什麼?不是要沐浴嗎?”

“咳, 對。”

郭弘磊略彎腰, 定睛端詳,嗓音低沉渾厚,詫異問:“你的臉怎麼這麼紅?熱的?還是病了?”說話間, 他端著燭台湊近打量。

“哎!”薑玉姝局促避開, 不知是熱的還是被燭火烤的,臉發燙, 摸著臉頰說:“你小心些, 燭火差點兒把我頭發燎了。”

郭弘磊迅速把燭台挪遠,歉意問:“燎著哪兒了?燙著你臉了?我瞧瞧。”他不放心,忙拿開妻子捂著臉的手, 以指腹輕撫其頰腮, 歎道:“頭發燎了會長, 臉燙傷了可難說。萬一留個疤,豈不是我的罪過?”

習武之人指腹粗糙, 且帶著硬繭, 溫暖而有力。他高大英挺, 肩寬腿長, 手掌幾乎能蓋住妻子臉龐。

“我沒事,隻是差點兒燎著頭發而已。”薑玉姝整個人被對方氣息籠罩著,頃刻間不敢動彈,屏住呼吸。

嬌弱女子肌膚白皙細嫩,郭弘磊目光深邃,小心翼翼放輕了力道,緩緩觸碰,安慰道:“沒錯,放心吧,並未燙傷丁點兒。時候不早了,走,咱們一起去洗——”

薑玉姝後退兩步,垂首轉身,借著昏黃燭光邁出門檻,不由得尷尬,打斷含糊道:“你在說什麼呢?雖然沒有長輩盯著,但……規矩仍在。”

夜裡安靜,郭弘磊聽得清楚,愕然想了想,半晌才反手帶上門,快步趕上,不自在地解釋道:“抱歉,我方才一時疏忽,說錯了句話,原意是想一起找水洗漱的。你彆放在心上。”

正守孝呢,猜你也不可能是故意的!薑玉姝清了清嗓子,擺擺手,若無其事道:“你有傷在身,不宜操勞。我去問問廚房,先給你弄點兒熱水。”

郭弘磊見對方沒介意,這才放下心,搖頭答:“不必了,大熱天,我不用熱水,你自己用吧。”

“又不是沒有,為什麼不用?等著,我這就去問。”

夜色中,兩人一前一後,影子交疊。赫欽雖破敗,但縣衙寬敞,房舍眾多,園中栽著一片梔子,花香馥鬱。

風一吹,卷起花瓣飄零。

薑玉姝神色自若,抬頭挺胸;郭弘磊端著燭台,照亮青石板路。

其實,彼此皆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乘著香風回房。

不消片刻,兩個小廝聽到動靜找了來。為首者名叫林勤,侯府家生子,跟了郭弘磊近十年,他小跑近前接過燭台,笑問:

“公子忙完了?待會兒您得敷藥。”

郭弘磊點點頭,掏出家書遞過去,吩咐道:“林勤和長興、長榮明早跟著出門。鄒貴,你和其餘人留下,一則打探城中形勢,二則找郵差把這信給長平的老夫人送去。”

“是!”兩名小廝接了命令後,才躬身喚道:“少夫人。”

薑玉姝微笑頷首,讚道:“風塵仆仆,路途勞頓,難為你們一直熬著等。”

“這是小人的本分。”

“對,是應該的!”林勤咧嘴笑,鄒貴撓撓頭。

下一刻,潘嬤嬤和小桃循聲趕到,前者湊近,關切問:“總算忙完了?”

“嗯。”麵對奶娘,郭弘磊臉色緩和,叮囑道:“眼下無事,嬤嬤儘可早歇息,活兒交給長興他們忙去。”

潘嬤嬤垂手侍立,和善圓臉笑眯眯,解釋道:“您有所不知,上了年紀的人都睡得少,歇著悶得慌,忙著反而覺得更有意思。”

“少夫人,熱水已經備下了。”小桃則親昵挨近薑玉姝,小聲說:“奴婢和翠梅把浴桶擦得乾乾淨淨的,您放心用。”

薑玉姝登時眉開眼笑,愉快道:“辛苦你們了!哎,聽二公子說,我親口回答你們‘今天不洗澡’?”

郭弘磊在旁聽見了,轉身問:“問丫鬟做什麼?難不成我還能哄你?”

“二公子所言屬實。”小桃抿嘴一笑,“但奴婢知道,您剛才肯定是忙中說錯了,故並未當真,仍與翠梅燒水去了。”

郭弘磊背著手,嚴肅問:“聽見了吧?”

薑玉姝挽著小桃,步履輕快,頭也不回地說:“聽見了啊。快走快走!明兒得早起。”說完,她們拾級而上,推門進了屋。

緊接著,虛掩的門內傳出幾個女子談笑聲,融洽和樂。

郭弘磊忍不住瞥了幾眼,慢慢踱向隔壁房,板著臉道:“嬤嬤,你瞧瞧她,根本就不怕我。”

潘嬤嬤笑了笑,跟隨問:“難道您盼著妻子對自己畢恭畢敬?或者戰戰兢兢?”

“……這倒不是。”郭弘磊邁進門檻,一坐下,陳舊褪色的圈椅便“吱嘎”作響,歎道:“她是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又不是剛買的小丫頭。若是怯懦,如何服眾?”

“這不就對了!少夫人落落大方,明事理、懂人情、知進退,短短兩個多月,便幾乎得到滿府人的尊敬,十分難得。”小廝去找管事周延夫婦商議辦差了,潘嬤嬤獨自忙碌,把乾淨衣衫、胰子和帕子擱在浴桶旁。

郭弘磊莞爾,“她確實有些膽識,聰慧機敏,不像一般的柔弱女流之輩。”

“沒錯。”潘嬤嬤人前話少,私底下對著郭弘磊卻愛絮叨,耐心教道:“夫妻之間,太過相敬如賓也不好,顯得生分。其實,少夫人正是沒把您當外人,所以才親密隨意。”

“是嗎?”郭弘磊屈指,心不在焉地敲擊扶手,暗忖:親密?隨意?

“肯定是的!”

屋裡冷冷清清,郭弘磊劍眉擰起,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連小廝都記得我沒換藥,可她卻——”他打住,右掌一拍扶手,麵無表情地起身,行至矮屏風後,伸手試了試浴桶裡的熱水。

潘嬤嬤稍一琢磨,恍然大悟,瞬間想笑,可又怕十七歲的年輕公子臉上掛不住,忙忍笑,提議道:“要不、我去請少夫人來給您換藥?”她哺育侯府公子有功,平日無需自稱奴。

郭弘磊背對奶娘,一邊解衣帶,一邊淡淡答:“不必了。我沐浴,嬤嬤快去歇息。”

話音剛落,翠梅卻端著小托盤走來,脆生生稟道:“公子,我們姑娘、咳少夫人!少夫人吩咐奴婢熬了淮山肉沫粥,請您嘗嘗,補補氣血。”

矮屏風後,郭弘磊停下解衣帶的動作,頭也沒回,威嚴答:“唔,擱著吧。”

翠梅又道:“她還讓您早點兒安歇,兵書可以慢慢看,養傷要緊。”

“知道了。”郭弘磊屈指輕敲浴桶,漸漸心平氣順。

“奴婢告退。”

郭弘磊反手一揮,“去吧。”

潘嬤嬤心知肚明,暗中感慨良多,笑眯眯道:“您忙著,待會兒記得喝粥。”

“知道。”郭弘磊始終沒回頭。

次日清晨

天色剛亮,縣衙角門便開啟,郭弘磊打頭,妻子和三個小廝跟隨。其中,林勤手提著一籃土豆,用以使人相信確有新糧種。

郭弘磊快步抱拳道:“大人,真對不住,我們遲了,讓您久等。”

赫欽縣丞劉桐還了一禮,溫和答:“無妨,我也才剛站穩。”

“這位是縣丞劉大人,專管糧馬。”郭弘磊扭頭告知:“他將引領咱們巡看赫欽的莊稼與田地。”

薑玉姝精神抖擻,端莊福了福身,客氣道:“拜見大人。多虧您撥冗指教,否則我們兩眼一抹黑、實在不知該從何看起。”

劉桐年逾不惑,清瘦斯文,抬手虛扶道:“不必多禮。我身為縣丞,操持糧馬乃是分內職責,你們卻是費心了。”說完,他頗感興趣,好奇問:“我聽知縣說、你是在都中嘗過土豆的?”

“是。”

劉桐又問:“那,可曾親手栽種過?”

薑玉姝險些點頭,瞬間卻告誡自己:絕不能點頭!假如承認種過,怎麼圓謊?她心思飛轉,硬著頭皮答:“雖未曾親手栽種,但我記住了當年番商傳授的經驗之談。”

什麼?

原來,薑氏根本沒種過?她甚至連紙上談兵都稱不上,竟隻是道聽途說?

空口無憑,一麵之詞不可儘信。或許,她嘴裡的“道聽途說”全是撒謊。

嘖,也不知薑氏給縣令灌了什麼迷/魂湯,哄得潘大人深信不疑,吩咐我認真幫著張羅……刹那間,劉桐幾乎露出不悅之色,最終卻因顧忌郭家親友勢力而隱忍,平靜道:“記得就好,到時嘗試著種植即可。”

薑玉姝敏銳察覺對方的不滿與狐疑之意,卻無法坦言相告,暗感憋屈。她佯作一無所察,正色詢問:“大人,我想四日之內了解連崗、饒安、甘橋和月湖四個鎮的耕地,您看行不行?”

“抓緊些趕路,應該可以。”慮及自己得一路引領,劉桐想了想,提醒道:“其實,赫欽縣內有幾個地勢平坦、土壤肥沃的鎮子,你怎麼不挑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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