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下馬之威(1 / 2)

“他就是潘奎新收的兵丁?”赫欽衛千戶巫海年過四十,戎裝齊整, 細長腫泡眼, 左臉頰天生一顆綠豆大小的黑毛痣, 眼神晦暗不明。

田波重重點頭,“是!前幾日,潘百戶命令屬下把流犯新兵的名冊交給指揮使司過目並記檔, 才知道其中有四個新兵來自貪墨軍餉的郭家。”

“四個?”巫海負手站定, 審視快步朝自己走來的郭弘磊和劉桐。

田波微微撇嘴,解釋答:“郭弘磊帶著三個小廝!流放充軍,殺敵衛國, 竟還帶著下人伺候自己?簡直聞所未聞, 夠稀奇的。”

巫海斜瞥,狐疑問:“一共才四個?靖陽侯府的其餘男丁哪去了?除男丁之外的老弱婦孺呢?”

田波忙答:“其餘大多在長平縣!屬下問過了, 聽說長平衛穆指揮使乃郭家世交, 穆老將軍出麵做主,把郭家人帶走了。”

“哦?”巫海想了想,不解地問:“既有世交照拂, 郭家這四個小子怎麼上赫欽來了?”

田波剛想答, 可郭弘磊和劉桐等人已行至跟前, 便暫閉嘴。

劉桐專管糧馬,不甚了解軍中武官, 便客氣地拱手, 溫和表明道:“劉某乃赫欽糧馬縣丞, 不知您貴姓?”

得知對方隻是個小縣丞, 巫海一動不動,僅略點頭。田波昂首挺胸,抬高下巴告知:“劉縣丞,這位是我們赫欽衛的千戶、巫大人!”

劉桐立即察覺對方的輕視怠慢之意,倍感不悅,但無奈自己官職低,隻能憋屈隱忍。他扯開嘴角,熱情笑道:“哦!原來是巫大人啊,幸會,幸會!”

巫海神色淡淡,漫不經心道:“唔。”

劉桐笑臉一僵,勉強繃著臉皮,尷尬放下拱著的手,忿忿想:神氣什麼?你也不過是個千戶,看著倒比指揮使還傲慢,目中無人……呸!

郭弘磊一聽來人是千戶,便遵照軍中禮儀,率領小廝單膝下跪,抱拳道:“見過巫大人!”

“哦?”巫海麵無表情,踱步靠近,圍繞郭家四人轉圈,明知故問:“你們為何如此行禮?莫非是赫欽兵丁?”

郭弘磊抱拳答:“屬下郭弘磊,新近投為赫欽衛百戶潘奎大人的手下,特拜見巫千戶。”

“原來如此。”巫海點點頭,站定郭弘磊麵前,居高臨下,俯視問:“今日我在巡視蒼江南岸一線時,聽說有敵兵偷潛入劉家村殺害無辜老百姓,故趕來擒敵。可有此事?”

郭弘磊簡潔答:“確有此事。敵兵共六人,提刀縱馬追殺大乾百姓,幸而劉縣丞率領官差奮力阻攔,方斬敵五個、俘虜一人。”

劉桐一愣,既意外又汗顏,並未順勢獨攬功勞,而是道:“哪裡?其實是多虧所有人齊心協力!若單憑我帶的幾個人,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哦?”巫海又繞著新兵轉圈,細長腫泡眼冒精光,“俘虜呢?”

劉桐側身一指,“捆得結結實實的,我的人正在院子裡看著,請大人處置他吧。”

巫海稍作思索,吩咐道:“帶俘虜。”

“是!”田波領命,帶人小跑進寬敞的農家院落,努努嘴說:“帶走。”兩個同伴便提起被五花大綁的北犰俘虜,硬拖著走。

田波一轉身,正欲邁步,餘光卻瞟見正房門的竹簾晃了晃,簾內明顯有人。他心思一動,疾步走近,以刀柄挑開門簾——

“哎喲!”

“你、您、您這是……?”一對婆媳驚惶後退,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田波見是老婆子和黃臉婦人,登時大為掃興,沒好氣地斥罵:“探頭探腦的,做賊麼?再鬼鬼祟祟,老子叫人抓你們回軍中審問!”

裡正的母親和妻子誠惶誠恐,膽怯搖頭,“不、不敢了,求大爺千萬彆抓我們。”

“哼!”田波按著刀柄,匆匆追趕拖著俘虜的同伴。

薑玉姝被倉促推進裡屋,茫然屏息聽完,快步出來,歉意道:“真是抱歉,我連累二位挨罵了。”

裡正的母親擺擺手,老邁嗓音慢悠悠,和藹道:“沒什麼。軍中的人往往性子粗蠻,我們村挨得近,見多不怪了。隻要彆當麵頂撞,就不會挨打。”說完,她拉起客人的手,善意囑咐:“記住嘍,像你這樣標致的女人,太紮眼,最好少拋頭露麵,免得惹麻煩。”

薑玉姝心懷擔憂,垂眸一笑,沒接腔。

“我都聽三平說了。”裡正妻子十分感激,紅著眼睛說:“今天多虧你們相救,假如三平被北犰人害了,一家老小靠誰養活?”

薑玉姝搖頭道:“不用謝,其實我們也是自救。”說話間,她繼續扒開竹簾縫往外看,暗忖:

奇怪。

那個姓巫的千戶到底什麼意思?

屬下單膝跪了半晌,他至今不叫起身?

難道巫千戶像西蒼知府那樣因故憎惡郭家?故意給下馬威?

眼睜睜看著郭弘磊一直單膝跪地,薑玉姝攥緊竹簾,指節泛白,既焦急又困惑,不僅刺眼,更滿心不舒服。

她咬著牙,幾次欲出去一探,可冷靜想想:不妥。老大娘言之有理,那種局麵,我出去不但於事無補,甚至可能節外生枝。

裡正妻子見狀,也湊近向外張望,小聲問:“你丈夫投軍了?”

薑玉姝回神,歎道:“是啊。”

“唉,你男人投哪一處不好?怎的上赫欽來了?我們這地方,兵荒馬亂的,老是打來打去,沒完沒了,邊軍至今沒搶回庸州,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把北犰人趕回他們老巢。”裡正老娘盤膝坐在炕上,眯著遍布皺紋的眼睛,埋頭納鞋底,絮絮叨叨地說:“隔三岔五地打一場,至今沒贏!唉,如今不能安心種地,莊稼又被燒毀,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薑玉姝眼睛一眨不眨,緊盯著院門外,分神答:“他膽子大,是主動投來赫欽衛的。”

裡正妻子好奇問:“我看你們小兩口年輕甚輕,多大了?”

薑玉姝關切注視家人,隨口答:“他十七,比我——”她頓了頓,才接著說:“比‘我’大一歲。”

“太年輕了。傻孩子,實在是傻!”裡正老娘連連搖頭,“你們不該來赫欽的。”

命中注定吧,沒什麼該不該的。薑玉姝苦笑了笑,繼續眺望:

院門外

同伴一鬆手,田波便抬腿踹向北犰俘虜膝彎,嗬斥道:“跪下!”

“唔!唔唔嗚!”俘虜不僅被五花大綁,還被堵著嘴。他瑟瑟發抖,癱軟跪坐,一改之前囂張追殺大乾百姓的凶狠模樣,拚命磕頭求饒。

巫海輕蔑審視俘虜,終於開口道:“我聽明白了。你們幾個起來吧。”

“是。”郭弘磊麵色平靜,帶領小廝起身。

下一瞬,巫海吩咐道:“按軍令,膽敢闖入大乾疆土殘害百姓的外敵,一律殺無赦。郭弘磊,你把俘虜就地斬首,以平民憤。”

“唔?唔唔!嗚嗚嗚……”北犰俘虜雙目圓睜,驚恐萬狀。他是大臉盤高顴骨,鷹鉤鼻,棕褐色頭發,身板壯實。

什麼?

郭弘磊一怔,皺眉打量俘虜。

巫海昂首,不悅地說:“嗯?”

“大膽!”田波立刻上前,咄咄質問:“千戶有令,自古軍令不可違,你這是想抗命嗎?”

郭弘磊迅速搖頭,“不!”

巫海威嚴喝道:“那你還不趕緊動手?像這種狂妄殺害手無寸鐵鄉民的敵人,該死無疑!”

“是。”郭弘磊點點頭。

巫海偏頭道:“給他刀。”

田波便解下佩刀,拋了過去。

郭弘磊一把接住,緩緩抽刀。

聞訊趕來旁觀的村民群情激憤,紛紛喊道:“殺!該殺!”

“殺了這害人的畜生!”

“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快動手啊,殺了他!”

……

假如敵兵正在殘害無辜百姓,郭弘磊勢必大怒,拚力將其當場誅殺。但此刻初次麵對一名癱軟流淚、嗚咽磕頭求饒的俘虜,他卻有些無所適從了。

並非於心不忍,而是從未經曆過,極陌生。

巫海負手昂然,冷眼旁觀。

田波抱著手臂,悠閒看熱鬨。

與此同時·屋內

“啊,要殺俘虜了!”裡正妻子一驚。

裡正老娘也一驚,忙撂下鞋底,急得拍大腿,催促道:“我孫兒呢?大牛和小牛哪去啦?剛才還在屋裡的。老三媳婦,你趕緊找找孩子,千萬彆讓他們瞧見殺人,會受驚嚇的!”

“哎,我這就去找。”裡正妻掀開簾子,心急如火跑了出去。

竹簾一掀一放,直晃蕩。

薑玉姝全神貫注,冷不防被翹起的竹刺劃了一下,額頭生疼,卻顧不上理睬,急欲再探看時,猛卻聽院外轟然響起拍掌與叫好聲:

“好!”

“殺得好!”

“該!沒千刀萬剮,便宜這畜生了。”

……

轉眼,裡正妻左手拽著十一歲的大兒子,右手摟著九歲的小兒子,一陣風般刮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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