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下馬之威(2 / 2)

“嗚嗚嗚。”九歲男孩跳上炕,一頭撲進祖母懷裡,哆嗦哭道:“那個人的腦袋掉了,腿還會蹬,流好多血……我害怕。”

裡正老娘招招手,大孫子便也上炕,她摟著兩個孩子,安撫哄道:“彆害怕,他是個北犰賊,殺了咱們大乾十幾萬人呢,活該被砍頭!不過,你倆還小,下次不準去湊那種熱鬨了,省得夜裡發噩夢。”

薑玉姝喟然長歎,先是百感交集,旋即心裡僅有一句話反反複複:

他不過才十七歲。

自家敗以來遭遇的種種磨礪,難為他能一一克服,真是太難為他了。

院門口

郭弘磊下顎緊繃,看也沒看一眼身首異處的俘虜,默默把刀還給田波。

田波接過刀,順手用死屍衣物擦拭刀身鮮血,狀似開玩笑地問:“怎麼?這就害怕了?”

郭弘磊搖了搖頭。

巫海卻頷首,淡淡讚道:“唔,不錯。看你的手法與力道,應該習過武,對吧?”

郭弘磊定定神,抱拳答:“雖學過,但隻懂些皮毛。大人過獎了。”

嘖,文縐縐,酸溜溜。田波暗中嗤之以鼻。

巫海皺眉問:“你既自稱已經投入赫欽衛,為什麼不進軍中接受操練?而是在這村裡待著?”

郭弘磊尚未吭聲,劉桐便搶著幫忙解釋道:“巫大人,郭家這幾個男丁月初受了傷,尚未痊愈,潘百戶便叫他們養好傷再操練,以免傷勢久難愈合。”

“哦?”巫海若有所思,沒再問什麼,而是吩咐道:“我還有軍務在身,這幾具敵兵屍體交由你們處理,統統扔進蒼江喂魚罷,免得臟了老百姓的地方。”

“遵命。”

巫海負手闊步,率領兵卒走向馬匹,上馬離去。

眾人原地目送,紛紛道:“千戶慢走。”

片刻後

劉桐扶了扶烏紗帽,心有餘悸,唏噓道:“好險,今日差點兒把性命丟在劉家村了!”他一陣陣地後怕,拱手道:“幸虧你敢挺身而出,你家小廝也武藝高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劉某……慚愧,實在慚愧。”

郭弘磊忙回禮,毫不居功,平靜道:“哪裡?大人方才說得對,咱們其實是靠齊心協力才取勝的。”

劉家村的裡正名叫劉三平,腳踝已經請人診治了,敷著藥,行走時微瘸。他側目而視俘虜死屍,愁眉苦臉,沮喪道:“唉,我剛才本想請求大人把這東西拉到村外砍頭,可又不敢多嘴。哎喲,這可是我的家門口,忒晦氣了。”

郭弘磊便道:“我們立刻把全部屍體運去蒼江!不過,得借用兩三輛板車。”

此言一出,旁觀並熱切議論的村民們脖子一縮,忙不迭散了,誰也不肯借自家板車運屍體。

“哎?”

“鄉親們等會兒。”

“站住,都彆跑啊!”劉三平阻攔無果,怒火中燒,卻無可奈何,蹲地抱著腦袋,苦悶道:“早知這樣,我肯定不當裡正。每次遇見了麻煩難事,個個縮著脖子躲,總讓我吃虧……沒意思,真沒意思。”

大難不死,劉桐十分痛快,慷慨道:“行了行了!本官不會叫你白白吃虧的。快去弄兩三輛板車來,官府買下了,到時用我們的馬拉車,至於板車是留還是扔,隨你的便。”語畢,他掏出一兩銀子,“夠不夠?”

“啊?”劉三平喜笑顏開,飛快起身接過銀子,高興答:“夠,足夠了!多謝大人仁慈體諒,草民給您磕頭了。”

劉桐袍袖一揮,催促道:“少囉嗦,快去辦事。”

“草民馬上去辦,您幾位快請進屋喝茶。”劉三平顛顛兒跑進家門,一邊吆喝妻子沏茶,一邊去收拾家裡的板車。

當薑玉姝草草處理了額頭傷口趕到時,郭弘磊和小廝正在井旁,打水清洗。

水聲嘩啦,郭弘磊倒了一盆又一盆,認認真真,低頭沉默洗手,每一片指甲縫兒都仔細清理。

薑玉姝慢慢靠近,本欲問“你還好嗎”,轉念一想,卻輕聲問:“事情解決了吧?”

郭弘磊如夢驚醒,深吸口氣,抬頭答:“放心,已解決——”他停頓,愕然問:“你怎麼受傷了?”

“沒什麼。”薑玉姝抬手欲摸額頭傷口,卻又忍住,“我不小心被竹刺劃了一下,不礙事的。”

郭弘磊起身,低頭端詳妻子額頭長約兩寸的劃傷,瞬間沉下臉,皺眉道:“怎麼如此不小心?破皮滲血,萬一落下疤,豈不糟糕?”

事關容貌,薑玉姝頓感不安,忐忑說:“不至於吧?淺淺一道口子,應該不會留疤的。”

“算了。”郭弘磊寬慰道:“留疤也無妨,頂多聽你哭幾場。”

薑玉姝有心逗對方開懷,便道:“那可未必,公子等著瞧,就算留疤我也不會哭的!其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橫豎臉是給彆人看的,我自己不照鏡子即可。”

郭弘磊莞爾,挑眉搖了搖頭,歎道:“什麼‘彆人’?到時必定是我看得最多。還請姑娘行行好,小心養傷。”

“萬一真落下疤,”薑玉姝笑盈盈,“我就隻能蒙麵過日子了,避免嚇著人。”

郭弘磊漸漸不再渾身繃緊,彎腰質問:“剛才你不是親口說‘沒什麼大不了’嗎?既然不在乎,何必蒙麵?索性露著額頭,嚇唬人玩兒,解解悶。”

薑玉姝忍俊不禁,樂道:“我拿什麼解悶玩兒不好?故意用醜臉嚇人,我可不敢,怕挨打。”

“哼,知道害怕就好生養傷!”郭弘磊語帶笑意,轉身繼續洗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聽似互不相讓,實則拌嘴玩兒。

半個時辰後

兩輛板車運著六具敵兵屍體,十幾人一起押去蒼江。

薑玉姝好奇問:“這兩輛板車是你大哥和二哥家的?他們同意嗎?”

劉三平點點頭,“放心吧,這我能做主!”

薑玉姝隨口問:“怎麼一直不見他們露麵?”

劉三平苦笑歎氣,惆悵答:“去年戰亂,我大哥二哥兩家南下投親避難,原打算一起的,但我娘當時病得厲害,死活不肯走,哭著說‘老骨頭了、不想拖累孩子’。沒轍,我家隻能留下照顧她。”

小夫妻點頭以示讚許,劉桐亦誇道:“不錯,孝心可嘉。”

劉三平赧然擺手,“奉養老娘,應該的!唉,村裡有一大半的人家都逃難了,壯丁非常少,所以才推我當裡正。再亂下去,這兒恐怕變空村,我上有老、下有小,估計早晚也得走。”

“你彆灰心,且聽我說。”劉桐清清嗓子,鄭重道:“其一,大乾將士們必定能擊敗北犰;其二,官府清楚你們遭災正受苦,特地把全部新糧種撥給了劉家村,並邀請都中能人教導種植,或許到秋季時,便豐收了!”

嗯?決定了嗎?薑玉姝精神一震,止步看著劉桐,後者問:“早上巡看時,你說此處土壤和溫度都合適,對吧?”

薑玉姝頷首答:“對。”

劉桐果斷道:“既如此,就定在劉家村了!知縣有令,十天之內必須下種,我們不能再耽誤了。”

劉三平呆了呆,小心翼翼地問:“其實,早上看地時我沒怎麼聽明白,那個什麼豆子,要分給我們村種嗎?”

郭弘磊皺了皺眉,欲言又止。薑玉姝卻難掩興奮,娓娓告知:“它叫土豆!不多的,就兩萬斤糧種,需占六七十畝地,先試種一季。你大可放心,無論成與敗,耕地都將如數歸還原主,我們隻是借、租用!縣令答應了,官府會按畝給予一些補償。”

劉三平想了想,爽快道:“哎,村裡逃難的人家一時半刻不敢回來的,田地白白荒著很可惜,不如給官府試糧種。那些無人耕種的地,你們隨便挑吧,六七十畝不難湊。”

薑玉姝眉開眼笑,“太好了!多謝你如此通融。”

劉三平撓撓頭,“嘿嘿,假如全村人都在,我是萬萬做不了這個主的。”

“好!”劉桐頭一昂,“本官稍後便派人回縣城,把糧種帶上來!”

走了大半個時辰後,眾人抵達蒼江。

此處蒼江水麵寬近二十丈,石岸蜿蜒曲折,江水充沛,洶湧湍急,轟隆隆,浩浩蕩蕩奔流向東南。

激流衝涮陡峭石壁,濺起雪白水花與茫茫水霧,江風颯爽,涼意沁人。

薑玉姝歎為觀止,感慨道:“真壯觀!”

“當心。”郭弘磊一直抓著妻子手臂,莫名怕她被江風刮得落水。

劉桐大聲問:“這板車你果真不要了?”

“不要了!我兒子還小,可不敢帶這種臟東西回家。”劉三平雖得了銀子,但莊稼人節儉,仍十分心疼。

劉桐便一揮手,喝道:“遵照千戶命令,連屍帶車,全推下去!”

“是!”

須臾,“撲通”聲後,捆著屍/體的兩輛板車沒入江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日後·傍晚

糧種運進了劉家村,翠梅小桃等人也帶著包袱趕到。

裡正出麵,安排負責教種新糧的“都中能人”住進一戶村民閒置的舊宅。

郭弘磊審視裡裡外外,提議道:“雖是借居,但也該收拾收拾,至少床榻必須為新,並穩妥修繕所有門窗,夜裡才能安歇。”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薑玉姝忙碌整理包袱,愉快道:“今天是六月二十五,你的生辰,恰巧翠梅她們帶著米麵菜蔬趕到,待會兒我們做幾個菜,為你慶生!”

郭弘磊心裡一暖,欣然問:“難為你記得。不知你擅長哪幾道菜?”

擅長?我廚藝實在很一般……薑玉姝尷尬之餘,鬼使神差答:“彆的不敢說,我白開水燒得可好了。”

“白——”郭弘磊一愣,驀地朗聲大笑。

薑玉姝也笑了,剛想開口,卻見翠梅飛奔稟告:“公子,潘百戶找您!”

“潘大人?他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兩人對視,皆困惑不安,快步相迎。

潘奎拎著馬鞭,大汗淋漓,風塵仆仆,一見麵便劈頭問:“小子,你是不是闖禍了?巫千戶命令我立刻帶你們四個回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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