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暮中送彆(1 / 2)

闖禍?薑玉姝眉頭緊皺,不假思索答:“他沒闖禍啊!我們背井離鄉, 初到異地, 一天到晚小心謹慎, 從未惹是生非。”

“不知具體出了什麼事?其中恐怕有些誤會。”郭弘磊抬手引領,冷靜道:“大人遠道而來,請進屋喝茶歇會兒。可否容屬下幾個略收拾行囊?”

“可以!”

潘奎抬袖擦了擦汗, 大踏步往堂屋走, 叮囑道:“但軍令如山,上頭等著我帶新兵回去複命,故不敢耽擱。一刻鐘!我準你們一刻鐘, 趕緊收拾行李。馬已經牽來了, 稍後就啟程。”

一刻鐘?薑玉姝欲言又止,心直往下沉, 方才滿臉的笑容蕩然無存, 鬱懣不樂。

“多謝大人通融。”郭弘磊不可能違抗軍令,隻能催促道:“林勤,你和長興、長榮快去收拾收拾, 按時啟程。”

三個小廝便點頭, 卻聽落座堂屋的潘奎探頭提醒:

“小子們, 軍中衣食住行均有定規,無需多帶雜物, 即使帶去了也用不上的。”

“是!”小廝一抱拳, 疾步回屋收拾。

這時, 本在廚房裡熱切忙活的潘嬤嬤、小桃以及管事周延之妻聞訊趕出來, 個個挽起袖子,一身柴火煙氣,無措杵著。

身為奶娘,潘嬤嬤不安且不舍,鼓足勇氣,恭謹道:“潘大人,今日是我們公子的生辰。自打抄家以來,跋山涉水千辛萬苦,竟未安穩坐著用一頓飯,您能不能準他多待一會兒?好歹讓他吃了晚飯再——”她忽然停頓,紅著眼睛懊惱說:“唉喲,瞧我這嘴,實在不會說話,該打,該打!”

不僅奶娘,其餘人亦懨懨黯然。

潘奎接過翠梅奉上的茶,訝異問:“哦?原來今天是弘磊生辰?我雖看了名冊,卻沒記住。”

“小小生辰,過與不過都沒什麼,不妨事的。”郭弘磊遞了個眼神,潘嬤嬤會意,強忍失望,帶領小桃去為他打點行囊。

薑玉姝極力打起精神,勉強笑道:“大人軍務繁忙,本不必操心這類小事的。”頓了頓,她擔憂地問:“我們一頭霧水,完全不知到底闖了什麼禍,求大人明示。”

熱茶滾燙,潘奎呷了一口,嚴肅答:“你們的為人,我已大體了解,至今未發覺弘磊‘傲慢無禮’。但今兒午後,觀巫千戶的神態,似乎隱隱不滿,我再三詢問,他卻語焉不詳,隻命令我立刻帶領你們回軍、嚴加操練,儘快掃清侯門新兵的紈絝習氣,以正軍威。”

豈有此理!

誰又在提“侯門紈絝習氣”了?生在郭家,能算作個人犯錯嗎?生老病死,明明是命中注定的。

薑玉姝不由得暗惱,疑惑問:“我們前兩天險些被北犰人殺了,齊心合力才逃過死劫,因生擒了一個俘虜,劉縣丞便派人去赫欽衛搬救兵,結果湊巧請來巫千戶,他率領十餘士兵,待了片刻便離開。萍水相逢,匆匆一麵,究竟是誰誤會了什麼?或是故意造謠詆毀?”

郭弘磊沉思不語,一時間難以想通。

潘奎歎了口氣,高大健碩的身板靠著椅背,狀似頭疼。

“莫非大人有所猜測?”薑玉姝目不轉睛。

潘奎黑著臉,抬手揉搓胡茬,不答卻問:“那天你們可有發現誰在千戶跟前煽風點火?”

郭弘磊目光變了變,與薑玉姝對視一眼,各有考量。

“有話直說!”潘奎了然,不滿道:“爽快點兒,彆猶猶豫豫的,小家子氣!”

薑玉姝迅速下定決心,搶著說:“咳,我倒沒發現有誰煽風點火。不過,看見了一個認識的人。”

“誰?”潘奎坐直了,雙手握膝。

薑玉姝字斟句酌答:“初次見麵時,您正奉命帶人追捕逃犯,其中有一名姓田的總旗……前兩天他也在場。”

她點到為止,屏息等候對方回應,心想:如果我沒料錯,那個田總旗十有八/九和原上峰反目了。否則,潘大人何必向我們打聽經過?

果然!

潘奎頓時冷笑,起身負手,淡淡道:“田波如今既不是總旗,也不是我的手下。他另擇良木,成了巫千戶的親兵。”

“哦?”郭弘磊頗感意外。

薑玉姝低頭喝茶,識趣地沒追問彆人家務事。

潘奎生性直爽,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很沒好氣地說:“現已成了自己人,我告訴你們真相也無妨。哼,那次在驛所,調戲小丫鬟的人並不是丁遠,而是田波!”

“居然是他?”薑玉姝一怔,緩緩道:“我們從府城到赫欽的路上,‘登徒子’總是湊近,臉紅耳赤吞吞吐吐,看著十分規矩老實,令人感慨‘人不可貌相’。”

郭弘磊順勢問:“眾目睽睽之下代人受過,丁遠想必是被田波威逼利誘的吧?”

“不是。”潘奎搖搖頭,恨鐵不成鋼,“丁遠並未被威逼利誘,而是心甘情願。莊戶人家的傻小子,相談幾句豪言壯語,便與同鄉的田波稱兄道弟,掏心掏肺。那天正是他撞見並阻止了田波,最終錯用義氣,主動替‘一時糊塗的田大哥’背負罪名。”

薑玉姝感慨道:“講義氣講得犯傻了。”

“事後無意中得知真相,田波卻百般抵賴,背後委屈大罵老子冤枉無辜,氣得老子嚴加審問,逼得丁遠和盤托出,懲罰田波二十棍,並暫解除其總旗一職。”潘奎臉色黑如鍋底,咬牙切齒,“我一心想糾正他兵匪似的性子,誰知他毫不領情,甩手跳著腳走了,謀為千戶親兵,不再把我這個百戶放在眼裡!”

郭弘磊安慰道:“大人消消氣。田波那種人,走便走了。”

“哼,那種欺淩弱小不講義氣的東西,老子才不稀罕!”潘奎聲如洪鐘,一口灌儘熱茶,燙得“嘶嘶”吸氣。

薑玉姝忙倒了杯涼水遞上,惴惴不安,小聲問:“那,巫千戶突然讓您帶郭家新兵,究竟是何意?”

“尚不清楚。”潘奎抹了抹嘴,大咧咧問:“怎麼?怕你丈夫被人刁難啊?”

如此局勢,怎能不怕?薑玉姝無聲地懇求,眼裡飽含擔憂。

潘奎笑了笑,豪邁道:“放心吧,除了分內職責,老子從不坐視弟兄被無理刁難!軍中最重情誼,隻要手下的人安分勤懇,頭兒就得護著,否則休想服眾。”

薑玉姝略微放下心,感激道:“那就先謝過大人了。”

隨後,林勤三人和潘嬤嬤一齊提著包袱返回。其中,林勤遞上個荷包,湊近提醒道:“這個,您彆又忘了。”

郭弘磊恍然記起,接過荷包一把塞給妻子,歉意道:“物歸原主!自從到達西蒼,我幾次想還給你,可家裡一直忙亂多事,幾次都混忘了。”

“這是……?”時隔數月,憂心忡忡的薑玉姝魂不守舍,第一眼並未認出來。

郭弘磊無奈搖頭,附耳告知:“你的體己。”

“哦!”薑玉姝一拍額頭,窘迫道:“瞧我這記性!親自收拾的東西,竟然認不出來。”

郭弘磊倍感不放心,叮囑道:“仔細收好。我走後,你們平日千萬小心,屯田時若遇見麻煩,切勿逞強,當請官府出麵調停才是。”

“嗯。”四目對視,薑玉姝不住地點頭,心裡一酸,嗓子發堵,澀聲勸說:“我知道你驍勇善戰,見了敵人便奮不顧身,任誰呼喊也不回頭。但請時刻牢記,這世上你並非孤獨一人,全家百餘口正在長平縣盼望團聚!咱們一起來赫欽,理應一起回。”

郭弘磊沉默半晌,有心安撫,卻無法掐算命運,隻能告知:“我始終牢記著家人。”

“你在軍中更加要小心。”薑玉姝想了想,義正辭嚴,慎重囑咐:“士可為國英勇赴死,卻不可辱。假如有人看你們是郭家流犯而肆意欺侮,無需一再憋屈容忍,悄悄抓住其把柄,咱們設法整治他。”

郭弘磊失笑問:“你敢?”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呢,逼急了,看我敢不敢!”薑玉姝心思飛轉,掰著手指頭細數,“到時,如果勢單力薄,在西蒼,可向穆世伯、潘百戶以及知縣求助,龔大哥也算一個吧。都中親友就多了,數不過來,其中有幾個肯定願意幫咱們解圍!”

郭弘磊心知肚明對方憂愁,安撫道:“你放心,我會謹慎與人打交道的。”

而後,潘奎按著佩刀,嚷道:“一刻鐘到了!弘磊,且將兒女私情放下,隨我回去拜見千戶。”

“是。”

夕陽西下,暮色四起。

一行人牽著馬,齊整戎裝中夾雜平民打扮的四個郭家人。

縣丞劉桐和裡正等人聞訊趕來相送。劉桐拱手,關切道:“各位多保重,祝平安凱旋。”

郭弘磊抱拳,懇切答:“郭某冒昧,鬥膽相求一事,求您——”

劉桐會意打斷道:“不必多說,我明白。薑氏由知縣委派來此屯田,而我分內監管著新糧種,恰同辦一事。放心吧,即使我回縣衙處理公務,也會留下人手盯著糧作物的。”

“多謝!”郭弘磊感激躬身。

“走了。”潘奎上馬,衝劉桐抱拳道:“劉大人,告辭。”

因著對方是知縣堂弟,劉桐熟稔囑咐:“多加小心,改天我請喝酒。”

“哈哈哈,那我記著了!”語畢,潘奎揚鞭,大吼一聲“駕”,策馬啟程。

郭弘磊傷勢痊愈得七七八八,敏捷上馬,低聲道:“進屋去吧。用不著傷心,我一有空就回來。”語畢,他打馬追趕潘奎,絕塵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深處。

破舊村院圍牆旁,薑玉姝久久地目送,一聲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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