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兩顆憂心(2 / 2)

林勤和彭長興、彭長榮兄弟倆在旁,一邊擦拭腰刀,一邊與幾個新結識的朋友談天說地,融洽和睦。

此房寬敞,住著幾十新兵,很是熱鬨。

偶爾有人湊近,指著書詢問,郭弘磊便擱筆交談,從未流露不耐煩之色。

甚至常有人“慕名”前來,或好奇或惡意,旁敲側擊“靖陽侯府、貪墨大案、抄家除爵”等內情,全被郭弘磊及小廝四兩撥千斤地打發了。

錢小栓和丁遠用蒼江水洗去一身塵汗,並肩走來,前者一屁股盤腿圍坐炕桌,後者麵對郭家人時卻始終有所顧忌,猶豫數息才坐下。

“喲?又看書呢?”錢小栓樂嗬嗬。

郭弘磊放下兵書,“閒來無事,翻翻書解悶。”

“唉,我要是識字,肯定也像你一樣愛讀書!”錢小栓遺憾一拍大腿,彎腰探頭,嚴肅問:“哎,今兒下午,你猜我們巡邊時碰見了誰?”

郭弘磊見狀,不假思索,關切問:“又碰上敵兵了?戰況如何?”

“哈哈哈,不是北犰人!”錢小栓又一拍大腿,擠眉弄眼,笑道:“是劉家村的人。足有二三十個,在牧河邊清理灌溉水渠的源頭。其中有你的家人。”

郭弘磊愕然問:“我的家人?”

“你的妻子,帶著郭家五六個人。”錢小栓拿起筆,笨拙捏著蘸了蘸墨,在半空中比比劃劃,“當時我們不放心,盯著村民修完渠,又目送他們走出老遠,才繼續巡邊。”

分彆月餘,猛聽見家人消息,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既激動又擔憂,靠近皺眉問:“她、我家裡人怎麼樣?看著還好嗎?豈有此理,劉家村幾百口人,卻讓弱質女流清理水渠?”

“確實不應該。對方有個頭兒,自稱是縣衙主簿,帶著倆衙役,估計是他安排的。”錢小栓攤開左掌,捏著筆寫了個歪歪扭扭的“錢”字,抬頭告知:“你家人看著瘦弱,但精神不錯,與同伴有說有笑。”

郭弘磊十分不放心,臉色沉沉,猜測道:“修渠本該是劉家村的活兒。或許,有人見我家中缺男丁,故意刁難老弱。”

“噯喲。”錢小栓把筆放回原處,再次一拍大腿,肘擊丁遠,揶揄道:“看,這就叫‘夫妻同心’!”

丁遠靦腆告知:“巧了,她也是這樣憂愁、這樣語氣,一直問東問西,生怕你們在軍中受欺負。”

錢小栓接腔道:“對了,尊夫人托我轉告你們:家裡平安無事,不必擔憂,千萬照顧好自己!”

郭弘磊一聲長歎,兵卒身不由己,他倍感無奈,緩緩道:“怎麼可能‘平安無事’?屯田試栽新糧,無師可從,全靠她自己摸索,左支右絀,麻煩想必不少。我帶走三個人手,她更難了……如今也不知在過什麼日子。”

“行了行了,瞧你這乾發愁的可憐樣兒!”錢小栓搖搖頭,使勁一拍對方肩膀,叮囑道:“按例,新兵入伍操練滿倆月後,允許每月錯開歇一天。我們一般是治舊傷、揉筋骨、寄家書。但你家人近在劉村,騎馬僅需半個時辰,大可去探望。”

郭弘磊低聲答:“多謝提醒。隻是我們入伍不久,最快也得下月底才能歇息。”

“知足吧!”錢小栓撓撓頭,惆悵說:“我家在新陽,除非受傷請求回家休養,每年隻能回去兩三趟。”

郭弘磊歎道:“家母等人在長平屯田,我既是兵丁,又是流犯,身不由己,無法儘孝侍奉長輩,實在是愧疚。”

“咳,不聊掃興的了!”錢小栓厚道,打岔問:“能不能再教我幾個字?”

郭弘磊回神,掩下擔憂爽快提筆,溫和道:“當然。你先學會寫自己的姓名,這是最要緊的。”

“沒錯!”錢小栓便湊近細看。

數日後·劉家村

薑玉姝提筆蘸墨,頭也不抬地問:“六,還是八?”

“六!”翠梅毫不猶豫。

“六。我們天天數著呢。”小桃也篤定。

薑玉姝詳實記載,乾勁十足,讚許地笑了笑,“第六葉展平好些日子了,土豆不再是幼苗。順利的話,再過陣子它會開花,然後結薯。”

“解暑?”小桃一頭霧水,茫然問:“怎麼解?給地裡澆解暑茶麼?”

薑玉姝愣了愣,筆尖一頓,抬眸忍笑答:“不是那個‘解暑’,而是‘開花結果’!當開花後,土豆就在土裡慢慢長大。”

“原來您是這個意思。我想岔了。”小桃有些不好意思。

翠梅正在疊衣裳,笑得撲在床上,捶著草席嚷:“哈哈哈,給土豆澆解暑茶?小桃,虧你想得出來!”

“人家一時誤會了,你還笑?”小桃撂下針線,扭身佯怒道:“再笑,我今晚不陪你起夜!”

翠梅立即捂住嘴,憋著笑說:“彆呀!好姐姐,彆生氣,我不笑了。”

薑玉姝納悶問:“老是起夜,你睡前就不能少喝些水麼?”

“奴婢口渴嘛。”從小的稱呼難改,翠梅湊近,出神地琢磨片刻,忐忑道:“姑娘,前天晚上,我並非疑神疑鬼,而是真的看見窗外有個影子。像是半截人影,又像是個腦袋——”

“彆說了!求求你,大晚上的,彆嚇唬人。”小桃扔了針線,火速捂住自己耳朵。她咬唇,望了門窗一眼,逃避似的低頭,飛快挪到薑玉姝身邊,誠懇央求:“翠梅,你彆說了,我真的害怕。”

翠梅苦著臉,焦急表明:“我並不是嚇唬人,那是真的!你們總笑我膽小、一到晚上便疑神疑鬼,之前確實是眼花。但前天半夜,我真真切切看見窗外有個影子一閃而過,豈敢撒謊呢?”

“究竟是誰?”小桃瑟瑟發抖。

翠梅惴惴不安,“是人?還是鬼?”

三人依偎著,薑玉姝擱筆,定定盯著窗,後頸寒毛卓豎,寬慰道:“你倆彆嚇糊塗了,世上根本沒有鬼!假如翠梅沒眼花,前天半夜那個必定是人,依我猜,十有八/九是小偷。”

“對!”小桃咽了口唾沫,白著臉附和道:“肯定是人,裝神弄鬼的人!”

翠梅摟著薑玉姝左胳膊,仿佛摟住了主心骨,惶恐道:“這幾天,我逗裡正的兩個兒子玩耍時,他們告訴我的那些事兒,姑娘想想?”

薑玉姝神色凝重,腰背筆挺,輕聲道:“這村裡,越來越多人清楚郭家來曆了。他們會猜測咱們擁有金銀珠寶,其中難免有動了貪念的,鋌而走險,三更半夜試圖偷東西。”

“唉,倘若公子在,宵小之輩定不敢放肆。”小桃臉色蒼白,低落無措。

翠梅咬牙切齒,忿忿道:“等姑爺帶人回來,我一定告訴他,請他設法整治小偷!”

薑玉姝起身,謹慎查看門窗,並從床裡側摸出匕首與木棍,輕輕比劃兩下,咬牙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遇事最忌慌張,人一慌,就沒了主見,糊塗犯錯。”她抽出匕首,冷靜囑咐:

“我已經安排下去了。咱們七人,分三處歇息,咱們仨、周延夫妻、潘嬤嬤帶著半大的鄒貴,互相照應。睡前必須查看所有門窗,歇息時,人人準備一樣武器。如有意外,千萬彆手軟!”

翠梅心如擂鼓,怯怯地問:“萬一失手傷人,或者誤殺人命,怎麼辦?”

薑玉姝一字一句,堅定答:“如果真進了賊,咱們一嚷,對方逃便逃了,不必追捕。但如果對方不逃,反而行凶作惡傷人,搶財甚至劫色,那時還猶豫什麼?切莫手軟,先製服敵人,再慢慢商量善後事宜。”

“……好。我記住了!”翠梅深吸了幾口氣,唇無血色。

小桃幽幽一歎,“眼看中秋節快到了,不知公子回不回來過節?”

薑玉姝摩挲匕首,無奈道:“不清楚。如今邊塞不太平,將士們忙著殺敵衛國,彆說中秋節了,估計過年也不歇息。”

“唉。”三人不約而同地歎氣。

當田野間第一株土豆開花時,恰逢八月十五中秋節。

院門緊閉,院子裡擺著一方桌,桌上擺著幾碟山果子、兩樣糕點,並有香燭紙錢。

皎潔月光下,薑玉姝領頭,帶著家人遙祭都城方向,雙手合十,虔敬禱祝:“充軍屯田,忙忙碌碌,一直顧不齊禮,萬望列祖列宗莫怪。如今日子雖清苦,但仰賴陛下仁慈天恩,家中上下性命無虞……祈求列祖列宗多加庇護,保佑充軍之人平安凱旋、屯田之人風調雨順……”

此前不久·圍牆外

劉冬提著一籃自家地裡摘的新鮮瓜果,徘徊半晌,卻始終不敢叩門。

他先是躊躇,而後聽見院內有人擺放供桌、供品,並聽見薑玉姝嗓音,心裡瞬間一慌,趕忙躲進了不遠處的草叢,絞儘腦汁,思索該如何把瓜果送出去。

月光亮堂堂,劉冬蹲在草叢裡許久,鼓足勇氣,剛準備過去叩門,卻忽然看見兩個鬼祟人影貓腰貼著牆根、躡手躡腳溜進郭家旁邊的荒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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