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薦?”毛振餘光一掃,扶了扶頭盔, 語氣也變淡了, 客氣道:“那是你的手下, 又不是我的。舉薦與否,全憑巫兄做主,我就不多管閒事嘍。”
巫海一聽, 心氣略微平順, 扯開嘴角,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我也覺得郭弘磊不錯, 算是可造之材。但他入伍時日尚短, 且年紀甚輕,缺乏磨練, 性情不夠沉穩。”
“年輕人嘛, 難免急躁些。”毛振不以為然,凍得鼻尖通紅,一張嘴即冒白氣, 嘀咕道:“新兵年年有, 可像郭家小子那般夠膽識的, 少之又少。”
巫海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因此, 我思前想後, 認為暫不宜草率舉薦, 避免給將軍添麻煩。”
“哦, 你的顧慮倒也有理。”毛振笑了笑,識趣地沒再多嘴。
田波自從當上千戶親兵,便專負責貼身保護巫海,大大減少了衝鋒陷陣的次數。他手持盾牌,安安穩穩,悠閒觀戰。
“不知剛才被咱們的人斬首的幾個是什麼身份?”巫海餘光瞟了毛振一下,隱約流露得意之色,威嚴吩咐:“待會兒你們去查清楚。”
“是!”田波在馬上低頭哈腰,總想湊近千戶。但軍中重資曆,他新來乍到,隻能待在外側。
兩人相識已久,交情卻很一般。毛振聽出了對方的得意,不由得暗懣,微笑道:“這一戰的敵將首級,被你的人斬獲了。巫兄,恭喜。”
“哪裡?咱們的人齊上陣,都十分勇猛,隻不過我的那幾個手下誤打誤撞、碰巧斬了敵將而已。哈哈哈,運氣,運氣罷了!”巫海嘴上謙遜,細長腫泡眼卻笑得眯成一條縫。
“衝鋒陷陣,可不是靠運氣,得靠真本事。”毛振再次乾笑,懊惱暗忖:我的人拚死拚活,卻未能斬獲敵將首級,論功行賞時,聲勢落下風。唉……
與此同時·戰場上
統領一死,敵軍群龍無首,士氣大泄,且戰且逃。
但與潘奎相鬥的彪形大漢是北犰勇士,身手高強,兩人打得難分難解,半晌未能分出勝負。
馬刀對彎刀,激戰時皆以性命相拚,劈掃砍劃,實打實,硬碰硬,劇烈碰撞時尖利刺耳,火星四濺。
“呔!”潘奎越戰越勇,大吼一聲策馬疾衝,雙馬交錯的瞬間,壯碩如山的他靈活矮身,躲過彎刀的同時馬刀一遞,刀刃扭轉——
“啊——”敵兵慘叫,攥著彎刀的右胳膊落地。
潘奎咬緊牙關,馬刀乘勝橫掃!
“噗”一聲,敵人身首分離,腦袋滾地,腔子裡鮮血噴濺,敗死墜馬。
“好!”
“殺得好!”
“潘兄,武藝又精進了!”周圍將士轟然叫好,歡呼聲震耳欲聾,士氣大振,個個殺紅了眼睛,俯在馬背上追剿潰逃的殘敵。
潘奎喘著粗氣,大汗淋漓,氣概豪邁剽悍,忿忿不平,嚷道:“哼,他毀了老子心愛的兵器,叫老子如何能忍?必須手刃仇人!否則,這口惡氣是萬萬咽不下的。”
“行了,消消氣,回頭再弄一杆馬槊,弄個比之前還好的!”老羅抽空安慰道。
潘奎餘怒未消,馬刀向前一指,洪亮喝令:“上!追剿殘敵!”
兵卒們氣勢雄壯,緊密跟隨各自頭領,包圍剿滅潰散的敵兵。
置身戰場中,人人無暇思考,一發現活著的敵人,便下意識進攻誅殺。
郭弘磊一刻未停歇,持刀的右臂初時酸脹,漸漸累得麻木,近乎喪失知覺。
直到晌午,眾將士才剿滅了戰場方圓數裡內的敵人。重傷者早已被抬回衛所救治,輕傷者互相包紮,其餘人負責清理戰場,一切忙妥後精疲力倦,歇在避風處,喝水吃乾糧。
因著潘奎與老羅交好,雙方手下也熟悉,裡裡外外圍坐成一圈,熱鬨談笑。
“審問過俘虜了,那個中年人確實是統領,官職近似咱們的副千戶。”老羅仰脖喝水,抬袖一抹嘴,盯著對麵的年輕人,笑問:“哎,敵將首級是你斬的,對吧?”
郭弘磊盤腿席地而坐,坦率答:“慚愧。多虧潘大人戰勝了對方高手,否則我根本無法靠近敵將。”
“慚愧什麼?事實就是你斬的!”老羅一拍大腿,惋惜道:“但朝廷有律,以郭家人的身份,你們四個不能論功獲賞。”
依乾朝法令:充軍的犯人,一律不計功勞、不封不賞、不發軍餉。僅有口糧。
郭弘磊熟知律令,早已想開了,豁達表明:“今日擊敗了敵軍,人人痛快,郭家能為國略儘綿薄之力,倍感榮幸。至於封賞,犯人本不該得,我們早已明白了的。”
“我們能幫上忙,心裡特彆高興!”
“流犯一向沒資格獲得封賞。”彭長榮等人抬頭挺胸,臉上毫無怨憤之色。
潘奎歎了口氣,眼裡飽含欣賞與同情,蒲扇般的手掌拍向郭弘磊肩膀,嚴肅道:“雖然不能為你們請賞,但入伍至今你們立下的功勞,我全記下了,統統寫進簿子裡,每月宣讀一次。好讓弟兄們知道,你們四個並非碌碌無為,而是勇士。”
“多謝大人!”雖是言語嘉獎,但足以令郭家人感恩戴德。
無論何處,流犯總是低人一等。
尤其郭家是因貪墨餉銀案而受株連,在軍中處境尷尬,注定不招人待見。幸虧遇見了剛正豪爽的潘奎,才逐漸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