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久彆重逢(2 / 2)

裴文灃臉無血色,緩緩答:“我是受長輩之托,特來此地探親。”

“哦?”誤以為縣裡派人巡察的莊鬆一呆,偏頭瞥見薑玉姝,訕訕問:“原來裴大人是你家親戚啊?”

薑玉姝心裡七上八下,點了點頭。

“親戚遠道而來探望,十分難得!”莊鬆笑容滿麵,通情達理,提醒道:“亭子裡有茶,你快請裴大人去亭內坐。”

太好了!避免當眾交談。

薑玉姝一喜,悄悄籲了口氣,感激對莊鬆說:“多謝通融。”旋即,她硬著頭皮,抬起右手,輕聲說:“表哥,請。”

裴文灃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先審視那隻右手,而後端詳她整個人:

纖細右手沾滿泥土,臟兮兮,指甲剪得短而平整,毫無鮮豔蔻丹痕跡,指甲縫裡嵌著泥。

荊釵布裙,舊衣裳洗得泛白。頭戴帷帽,脂粉未施,肌膚曬得通紅,汗流浹背。

……這副狼狽模樣,哪一點像昔日錦衣玉食的嬌貴千金?

刹那間,裴文灃心大慟!

夏收挖土豆,薑玉姝不止手臟兮兮,渾身上下都灰撲撲。她被盯得縮手,尷尬拍拍灰,催促道:“大毒日頭底下,你恐怕不慣,走吧,去涼亭裡聊。”

語畢,她步履匆匆,有意帶領對方儘快遠離人群。

眼看表妹邁步,裴文灃才默默跟隨,麵無表情。

二公子鬼迷心竅,屢遭長輩責罰,卻仍執意娶已定親的薑大姑娘!這件事,昔日的靖陽侯府人人皆知,一度議論紛紜。

目送表兄妹一前一後離開,郭家人麵麵相覷。

潘嬤嬤很不放心,欲言又止,不安地問:“那位便是裴公子?少夫人的、的表哥?”

“奇怪,他怎麼找來了?”郭弘哲困惑不解,“而且,莊主簿稱他為‘裴大人’?”

眾目睽睽之下,翠梅心裡叫苦不迭,急中生智,搪塞答:“我也納悶呢。你們先忙著,我去幫忙沏茶!”說完,她果斷扭頭,一溜煙去了。

一行人各懷心事,慢慢走向涼亭。

薑玉姝猝不及防,頭低垂,飛快斟酌措辭,既怕露餡,又怕拿捏不準分寸、造成某些誤會……畢竟是薑姑娘深愛的人,我該如何麵對他?

霎時,她千愁萬緒,倍感苦惱。

裴文灃一路沉默,步伐沉重,餘光頻頻瞥向旁邊。

表哥穿著霜色綢袍,玉冠束發,寬袍飄飄,斯文雅致。

表妹卻一身樸素舊衣裳,灰頭土臉——不知情的外人,根本不信她是堂堂工部侍郎的嫡長女、尊貴千金。

兩個小廝識趣地尾隨,趁機湊近翠梅,後者卻愁眉苦臉地擺擺手,示意先莫問。

不久,一行人跨進簡陋涼亭。

薑玉姝和翠梅用渠水洗淨手,一個沏茶,一個招呼道:“表哥,坐。”

裴文灃依言落座,鳳目幽深。

對方沉默寡言,薑玉姝愈發忐忑,訥訥說:“喝茶。”她竭力冷靜,打量半晌,忍不住問:“你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是中暑了?還是病了?”

裴文灃端著茶杯,木雕泥塑一般,隻眼睛轉動,仔仔細細地端詳她。

“公子一到西蒼就上任,廢寢忘食地處理公務,忙忙碌碌,累壞了身體。”小廝按捺不住,插嘴告知:“初時水土不服,病得瘦了一圈,入夏後幾次中暑。您瞧,他這臉色,分明是又中暑了。”

薑玉姝登時皺眉,關切問:“反複中暑可不行,你們有沒有帶對症的藥?”

“帶了,在馬車裡。但須得水煎。”

薑玉姝抬頭看看天色,猶豫數息,又問:“既然公務繁忙,不知你們是路過還是特地來探?能待幾天?”

“我們追捕逃犯,一忙妥就來劉村了。案件尚未判決,估計待不了幾天。”

裴文灃耳朵裡“嗡嗡”響,死死攥著茶杯,手直抖,指節泛白。他汗濕鬢發,嗓音發顫,澀聲道:“姝妹妹——”

翠梅等三人不知所措,最終退出涼亭,侍立亭外。

姝妹妹?

薑玉姝驀地一怔,心裡五味雜陳。

“姝妹妹,我來晚了。”裴文灃失魂落魄,胸膛劇烈起伏,萬分歉疚與痛苦,語無倫次地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心裡肯定是在怪我,怪我沒及時救你……但我絕不是故意不管你的!”

薑玉姝見對方臉色從蒼白變為慘白,嚇一跳,立即寬慰道:“我明白!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我心裡從未懷疑你的人品,真的!”

“你應該是中暑了,先彆說話,快喝茶,那是解暑的。”

事實如此,薑姑娘心知一切由長輩做主,至死對表哥堅信不疑。

裴文灃一聽,心酸至極,在暑熱疾病、痛苦自責、無奈憤怒的折磨下,強撐病體的他忽然眼冒金星,旋即眼一黑,頹然昏迷。

“你、表哥?”薑玉姝大驚失色,倉促攙扶,並高喊求助。

當裴文灃清醒時,人已經躺在郭家廂房裡。

廂房狹窄,僅有一榻和一副桌椅,並角落幾個箱籠。但勝在整潔,家具陳舊褪色,卻擦拭得乾乾淨淨。

暮色沉沉,依稀可聞人來人往說話聲。

他坐起緩了緩神,頭昏腦漲,掀被下榻,拉開門,一眼看見薑玉姝站在井台旁,正給自己揉捏酸疼肩頸,疲憊說:

“村野之地,處處簡陋,須得設法好生招待表哥,切勿怠慢了貴客。”

貴客?

我算哪一種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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