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萬斌未能刁難郭家,就勢下坡,背著手,邁著方步往外走,“行吧,那就去鎮上歇一晚,明天巡察饒安。”
“是!”潘睿如釋重負,勸誡一瞥郭弘磊夫妻,旋即招呼同僚離開,“諸位,請。”
人群沉默旁觀,郭家人懶得開口,村民則不懂該說些什麼。
倒是曹達小跑追了幾步,隔著圍牆,探頭嚷道:“萬大人,慢走!前陣子,聽說您納了第十八房如夫人,可惜小子在軍中,相距甚遠,否則定要去府上討杯喜酒喝。”
萬斌已經走到半坡下了,聞言腳步一頓,恨不能命令差役拿縫衣針縫上曹達的嘴!最終卻假裝沒聽見,匆匆登上馬車,逐漸遠去。
謔?
知府竟然擁有十八房如夫人?
眾村民目送官府一行消失,交頭接耳,半信半疑。
曹達晃悠著馬鞭子,昂首挺胸往外走,大咧咧說:“沒錯,他確實納了十八房如夫人。不信呐?上府城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滿城皆知。”
片刻後,一行人快步邁進郭家院子裡。
薑玉姝見小叔子臉色十分差,懸心吊膽,連聲說:“快扶他回房!小胡,把方大夫的藥箱拿來。”
“是。”胡綱飛奔,從廂房裡取出方勝的藥箱,
郭弘磊把病弱弟弟攙進房裡,寬慰道:“休息幾天,按時服藥,會好起來的。”
“無妨,我這是老毛病了,喝完藥歇會兒就好。”郭弘哲呼吸急促,一倒在榻上,整個人便蜷縮。
方勝診脈畢,廚房裡迅速飄出藥味兒,兄嫂照顧弟弟服藥,並搜腸刮肚輪番安慰,唯恐受了委屈的病人想不開,乾生悶氣傷身體。
不料,郭弘哲卻平靜表示:“哥哥嫂子放心,我已經不生氣了,真的。其實,萬知府雖是故意刁難,卻並非無理刁難,我的確才疏學淺,遠遠比不上真正飽學的先生。”
薑玉姝娓娓勸解,“這是因為你年少!想想,古今有名的大儒,鮮少十幾歲就成名的,絕大多數苦讀半生,厚積薄發,方名揚四海。資格都是一年一年熬上去的,學問要一點一滴地積累,急不得。”
“嫂子言之有理。”
郭弘哲攥緊被子,瘦弱手背青筋暴凸,咬牙切齒,堅毅道:“今日遭人那般諷刺羞辱,始料未及……假如能下場,我今生,一定要考個秀才功名,才能死得瞑目!”
薑玉姝頭一次聽小叔子發狠撂話,驚得呆了呆。
郭弘磊嚴肅道:“秀才倒不難考,你先用功,遲早會有下場應試的機會。”
“真的不難嗎?二哥,當年你名列前茅,下場的時候,心裡慌不慌?”郭弘哲跪地受審期間,備受譏諷,遂下定決心,立誓考功名,以一雪前恥。
郭弘磊回憶年少時,感慨答:“當年考前,父親承諾‘考完不論名次,獎賞一匹好馬’。我為了順利得到駿馬,專心琢磨考題,無暇慌張。”
“侯爺真是英明!”薑玉姝撲哧一笑。
郭弘磊莞爾,彎腰給病人掖了掖被子,叮囑道:“若想考取功名,可不能心急。歇著吧,養好身體再用功。”
“知道。”郭弘哲閉上眼睛,滿腦子想著功名一事。
郭弘磊掩上房門,抬手示意,夫妻倆回屋商談。
天色昏昏,東屋裡燭光搖曳。
“下雪前?”薑玉姝皺眉沉思。
郭弘磊神色凝重,緩緩道:“對。朝廷限期一年內收複庸州,時日不多了,晚些,良藥恐怕派不上最重要的用場。”
薑玉姝定定神,解釋道:“並非不樂意,而是太趕了。秋收在即,西蒼十一月初即下雪,薑蓯耐得住風雪嚴寒,但莊稼耐不住,必須搶在霜凍之前收割。”她苦惱表明:
“兩件大事撞一起了,分/身乏術啊。”
郭弘磊摟住她,輕輕撫摸其隆起的肚子,好奇摸索,欣喜不已,低聲說:“放心,這一點我已經稟明將軍,過兩天,醫帳會派人相助,你隻需安排方勝教導配製薑蓯膏,無需動用其餘人手。”
薑玉姝鬆了口氣,“行!安排得開,我就不頭疼了。”頓了頓,她眼睛一亮,期待問:“那,到時你會不會跟著回來?”
“不大可能。”郭弘磊一聲歎息,“今天這趟,原本是另一隊弟兄的差事,曹達碰巧在他父親那兒聽見了,熱心腸,才換由我們來辦。”
薑玉姝感激道:“今天幸虧曹公子幫腔,夠仗義的!哎,他似乎和萬斌有仇?”
“是有仇。據曹達說,他與萬斌的獨子萬璋勢同水火,鬥得你死我活,長輩擔心鬨出人命,才勒令其投軍。”
薑玉姝一怔,“難怪了,他剛才一直明諷暗刺的。不知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
隔著衣裳和肚皮,郭弘磊小心翼翼地撫摸孩子,簡略告知:“曹家是西蒼望族,世襲武官。萬斌則因為堂妹嫁給了貴妃的表弟,逐漸成為庸州新貴。”
“兩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數年前,萬斌調任為西蒼知府,其子萬璋跟隨,仗勢橫行霸道,無法無天,與曹達及其朋友在賭坊、酒肆、妓院等場合,屢次爭執,從吵架到鬥毆,勢不兩立。”
賭坊?酒肆?妓院?吃喝/嫖/賭?薑玉姝恍然,心想:原來,是本地衙內與外地衙內之間的較量。
郭弘磊摟著妻子,繼續說:“三年前,曹達看上一個花魁,正捧著,卻被萬璋硬搶了去,花魁被淩/辱至死。曹達一怒之下,險些活活打死萬璋,曹家費儘周折,才平息事端。”
薑玉姝歎了口氣,“曹公子是個重情義的。但萬家的靠山是貴妃,他今天幫咱們擠兌萬斌,會不會遭報複?”
“不會的。”郭弘磊安撫道:“據可靠消息,寧王圖謀造/反,敗露後被廢除親王爵,貴妃為同謀,已經被打入冷宮。否則,萬斌今天絕不會善罷甘休。”
“貴妃一黨倒了?”
“爭儲二十餘載,敗了。”
薑玉姝莫名緊張,“那這下,儲君之位想必是嫡長皇子的了?”
“尚不確定。按例,冊封太子時,往往會大赦天下。”
薑玉姝脫口而出,“橫豎早晚都得傳位,皇帝不如早日冊立太子,穩定人心!”
“靜觀其變吧。”
少頃,郭弘磊估摸著時辰,無奈說:“我得回營交差了。”
薑玉姝垂眸數息,飛快振作,起身道:“走!我送一送你們。”
郭弘磊攙扶身懷六甲的妻子,無比內疚,低聲說:“我有空再回來。”
須臾,夫妻倆邁進堂屋時,曹達正說得興起,眉飛色舞,掰著手指頭細數,鄙夷歎道:
“逢年過節,必須送禮,而且禮不能輕。他手下的官員可倒黴,為了送禮東挪西借,當麵殷勤賠笑,背後破口大罵。”
“另外,他父母過壽、他夫婦倆過壽、他的妻妾生了二十多個女兒、年年納妾、年年嫁女兒——甚至,他父母病逝後,還曾辦冥壽,貪婪至極!”
“從前,萬斌是‘庸州第一貪官’,現任西蒼知府,就變成了‘西蒼第一貪官’,巧立名目,變著法兒搜刮財物。每次上都城,馬車滿載金銀珠寶,阿諛打點,所以才能一再升官。”
郭家人同仇敵愾,聽得津津有味,忿忿問:“那等貪贓枉法的狗官,竟順順利利的?”
“唉,老天無眼呐。”
曹達大馬金刀坐著,一拍桌子,昂首道:“誰說老天無眼?善惡終有報!萬斌妻妾成群,女兒也成群,卻隻有一個兒子,叫萬璋。哼,老百姓背地裡嘲笑——”他餘光一掃,發現郭弘磊夫妻,訕訕打住了。
薑玉姝順口問:“嘲笑什麼?”
“咳,沒什麼。”曹達起身,不由自主,低頭整了整戎裝。他知道薑玉姝乃侍郎之女,且敬佩其大度與堅韌,神態便端正許多。
鄒貴等人聽了半晌,萬分好奇,眼巴巴地央求:“老百姓嘲笑萬斌什麼?曹公子,說來聽聽吧!”
“求求您了,好歹把要緊的說完。”
“小的特彆好奇,今晚睡不著覺了。”
“必定嘲笑萬斌貪婪缺德,所以命中缺兒子!”
……
薑玉姝笑了笑,“瞧把他們給急的!你就大概說說吧,要不然,他們會絆住你回營的腿。”
曹達樂嗬嗬,清清嗓子,含糊告知:“其實也沒什麼。萬斌有二十多個女兒,自古生女兒叫‘弄瓦’,老百姓就嘲笑他家多‘瓦窯’,萬府便是‘萬瓦窯’。又因為他給兒子取名‘璋’,所以、所以……”
他停頓,悄悄瞥了瞥薑玉姝隆起的肚子,心存顧慮,遲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