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癡情人也(2 / 2)

“方大夫呢?快叫他來救命!”

方大夫呢?

快請大夫!

十萬火急,大夫哪兒去了?

往常,薑玉姝會生生急醒,這次卻是被吵醒:

縣衙外便是寬敞街道,突兀響起陣陣馬蹄聲、沉重腳步聲,急速往北。

薑玉姝指尖顫了顫,猛地睜開眼睛,虛汗涔涔,白著臉,撐起半身傾聽。

潘嬤嬤日夜陪伴,睡在床裡側,被驚醒了,打著哈欠轉身,關切問:“怎麼了?又做噩夢了?還是要起夜?”

“噓。你聽街上的動靜,又有一隊援軍北上了。”

潘嬤嬤霎時清醒,側耳數息,欣喜說:“太好了!又多了一隊援軍,趕去給公子他們幫忙。不過,都臘月底了,這隊援軍,來得夠晚的,也不早點兒。”

薑玉姝歎了口氣,摸黑坐起,“軍令如山,耽誤時辰要挨罰的,援軍無論早晚,皆是奉命行事。聽說,行軍打仗之前,糧草必須嚴格算好,要多沒有,如果少了,將士會餓肚子。所以,邊塞之地,無法一口氣把大批援軍派去陣前候命。”

“唉,一日三餐,人吃馬喂的,確實負擔重。”

潘嬤嬤伸手一摸,眉頭緊皺,“哎喲,又是一身汗!快把濕衣裳換了,仔細著涼。”語畢,她披上襖子,從床尾下地,吹亮火折子掌燈,悉心照顧。

薑玉姝依言換了衣裳,再躺下時,止不住地胡思亂想,一顆心備受煎熬,睜眼到天明。

次日晌午,裴文灃來探望。

吳亮和蔡春隨從,兩人抬了一口箱子,擱在廳裡。

薑玉姝詫異問:“表哥,那是什麼東西?”

“姑父給你的。”裴文灃落座,接過潘嬤嬤奉的茶,溫文爾雅,解釋道:“我看了單子,注明是衣物,另有一千兩銀票,表妹請收好。”蔡春立刻把銀票交給潘嬤嬤。

薑玉姝一怔,“銀票和衣物?我與父親書信不斷,他卻從未提過。”

裴文灃喝了口茶,讚歎:“用得著特地提嗎?姑父心疼女兒,數千裡迢迢,曆時三月,才把這口箱子輾轉寄來西蒼。”

薑玉姝大為意外,好奇說:“嬤嬤,打開看一看,我瞧瞧是什麼衣服。”

郭弘哲也好奇,探身打量。

“哈哈哈,依我猜,八成不是給您的。”潘嬤嬤樂嗬嗬,蔡春和吳亮幫了把手,費了些力氣,才慢慢打開箱子。

眾人定睛一望:箱內是衣服,塞得滿滿當當。

全是嬰兒衣物。

繡花包被、虎頭帽、襖子、棉衣、褲子、襪子、虎頭鞋……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齊全嶄新,均是上等料子。

“果然是給孩子的!”潘嬤嬤一拍手,並不意外,笑說:“夫人,這個叫催生禮,是在臨盆前,娘家送給女兒的。認真按規矩,除了孩子衣物之外,還有給您的食物。薑府上必定考慮路途遙遠,食物存不住,才隻送了衣物。”

薑玉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不禁心裡一暖,頗為動容,暗忖:

薑姑娘的父親,如果用前世的眼光看待,令人氣憤、傷心、失望,難以諒解;

但如果用乾朝的眼光看待,他卻不算壞——女婿家犯事敗落,他並未嫌棄,亦未袖手旁觀,而是鼎力相助;女兒遭流放,他時常修書勉勵,寄銀票、送催生禮。

繼母為了親生女兒的婚事,焦頭爛額,若無父親主張,世上有幾人關心屯田女犯呢?

一時間,薑玉姝百感交集。

裴文灃見狀,好笑地問:“怎麼?高興得呆了?”

“太意外了。”薑玉姝若有所思,輕聲說:“我遠離都城,讓父親牽腸掛肚,心裡很過意不去。”

裴文灃眼裡流露憐惜之意,安慰道:“總有一天會回去的,到時再孝順侍奉姑父也不遲。”

閒聊幾句,薑玉姝迫不及待,緊張問:“表哥,不知現在戰況如何?庸州被奪回來了嗎?”

郭弘哲憂心忡忡,“聽說是臘月中旬開戰的,馬上過年了,還沒個結果嗎?”

裴文灃搖了搖頭,凝視滿臉憂切之色的表妹,“尚無確切消息,縣衙也非常焦急。如果捷報到了,我會告訴你們。”

薑玉姝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飛去戰場一探究竟,“唉,交戰快十天了,至今沒個準信,真是要急死人。”

“放心,此次援軍充足,無論結果如何,敵兵都無法踏進西蒼半步。”

無論結果如何?

薑玉姝聽著刺耳,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們肯定會贏的!”

我們?你和誰?你的誰?裴文灃微笑,“當然。隻盼早日大捷,邊塞老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免得一年到頭提心吊膽。”

“就是啊。”郭弘哲和潘嬤嬤同時歎氣。

薑玉姝關心則亂,連月寢食難安,忍不住懷疑表兄故意隱瞞了不妙的事實。

於是,當裴文灃道彆並邁出廳門走遠時,她一衝動,起身大喊:

“表哥!”

裴文灃聞聲止步,轉身見她邁出門檻,疾步返回,“慢點兒,怎麼了?”

薑玉姝扭頭擺擺手,示意潘嬤嬤和小叔子稍等。她立在簷下,開門見山,小聲問:“聽你剛才的語氣,難道出了什麼巨大變故?我們敗了?”

“此話怎講?”

裴文灃愣住了,回神即歎息,無奈說:“目前確無準信,敵我尚未分出勝負。姝妹妹,耐心等著,少胡思亂想。”

“真的?”

“騙你做什麼?莫非我把心掏出來,你才相信?”裴文灃目不轉睛。

薑玉姝鬆了口氣,“信!我信!我始終相信,大乾會贏的。”

“即使輸了,你也不必驚慌害怕。”裴文灃靠近,低聲說:“有我在,斷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姝妹妹,我、我……”他語塞,倉促思索措辭。

這下輪到薑玉姝愣住了,她一回神,發覺兩人靠得太近,下意識後退幾步,無言以對,尷尬說:“表哥公務繁忙,我不打擾了,你快忙去吧。”

裴文灃臉色一變,沉默半晌,近乎耳語地問:“如果他回不來了,你怎麼辦?”

薑玉姝也臉色一變,滿心不悅,皺眉反駁:“彆咒他!他身手高強,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到時,隻要你願意,以後我會照顧你。”裴文灃鄭重承諾。

薑玉姝堅定搖頭,一字一句,嚴肅表明:“不敢給表哥添麻煩,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並且,他絕不會拋下妻兒不管的。”

“姝妹妹,你——”

“你變了,變了太多,簡直像個陌生人。”

裴文灃大失所望,傷心之餘,百思不得其解,困惑質問:“海誓山盟,我一直銘記於心,苦讀十年拚命用功,金榜題名,既為了前程,也為了配得上侍郎千金、讓你一輩子風風光光……難道你忘記了嗎?”

薑玉姝憐憫癡情人,暗暗不忍,卻不得不狠下心腸,坦率答:“沒錯,我變了。從前的許多事,我漸漸記不清了。”

“物換星移,這世上,青絲會熬成白發,滄海可變桑田,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

“表哥,你走吧,我不值得你傷心。”語畢,她轉身,潘嬤嬤飛快來攙,扶她回房。

裴文灃失魂落魄,木雕泥塑一般,麵無表情。

次日傍晚·庸州城郊山腳

“籲!”郭弘磊下馬,打了個手勢,眾兵丁尾隨,潛入一片樹林休整。

激戰多日,一路殺敵,個個精疲力倦,從千餘人減員為八百餘人。

郭弘磊身負幾處輕傷,低聲吩咐:“此地距離庸州城四十裡,遵照將軍命令,咱們休息一晚,養精蓄銳,明早攻城!”

“這一仗,成與敗,就看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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