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的過道不算狹窄,但容不下成千上萬人以死相拚, 擁擠不堪, 兵器碰撞聲尖銳刺耳, 哀嚎咒罵聲聲入耳,嘈雜至極。
雙方混戰,混而不亂。
此時, 五架雲梯被毀了兩架, 僅剩三架,被大乾邊軍拚命護住,抵擋開敵兵, 招呼城下人儘快登上城牆。
郭弘磊傷勢不輕, 傷口血流不止,漸漸無力衝鋒, 但仍堅守雲梯口。他正勉力揮刀, 突聽身後“咚”的一聲,餘光瞥去,見是潘奎率領部下趕來了。
“弘磊, 你不要緊吧?”潘奎高大健碩, 怒目金剛壯如鐵塔, 長刀橫掃便斬一敵首。
旋即,仍在潘奎手下的彭氏兄弟和林勤也登上城牆, 混戰中焦急問:“公子, 你傷得怎麼樣?”
“身上受了幾處傷?”
郭弘磊臉色發白, 渾身血汙, 體力不支,眼前頻頻發黑,搖頭答:“我不要緊。你們快讓開,彆擋著梯子口。”
“您千萬多加小心!”
攻城之際,林勤等人身負軍令,無法停留照顧,隻能依言,踩著一地斷臂殘肢、屍體與鮮血,憤怒往前衝。
“弘磊,你受重傷了,彆往前衝——噯,不能自己瞎拔箭!”兩人相距數尺,潘奎急忙阻止。
郭弘磊喘著粗氣,解釋答:“我知道不能拔,隻是、隻是想砍斷一截而已,方便行動。”
“我看看!你,來幫他一把。”潘奎隨手揪了個士兵,命其牢牢握住箭頭與箭柄兩端,他則手起刀落,“喀~”一聲,乾脆利落,砍下一截木箭杆。
箭在傷口裡顫動時,郭弘磊咬牙隱忍,一聲不吭,疼得眼冒金星,額頭冒汗。
“不錯,真是條好漢!”潘奎笑著誇了一句,隨即轉身飛奔,頭也不回地說:“你小子自己當心,回頭見。”
郭弘磊麵無血色,襯得劍眉漆黑,朗聲答:“行!回頭見。”
下一瞬,城牆上便響起潘奎的大嗓門,洪亮喝令:“弟兄們,隨我衝!殺他個片甲不留,殺開城門!”
“衝啊——”
群龍有首,氣勢如虹,銳不可當,邊軍且戰且進,敵兵且戰且退,大乾逐漸占據了東門城牆,然後乘勝往下追剿。
郭弘磊雖無力衝鋒,卻始終堅守雲梯口。
雪越下越大,寒風獵獵。他側身靠著城牆,右手握刀,唇乾裂,毫無血色,全憑一口不服輸的氣支撐神智。
艱難中,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下方“吱嘎”悶響,一陣陣大吼:“開!”
“開門!”
轉眼,庸州東城門轟然打開。
“啊——”
“衝!”
城門外眾將士歡呼,萬分興奮,士氣高漲,潮水般湧入,個個殺紅了眼睛。北犰見大勢已去,四散潰逃。
郭弘磊先望了望城外,又行至裡側,皺眉俯視城內戰局。半晌,他長長鬆了口氣,愉快一笑,刹那間,眼前金星亂迸,再也撐不住了,順著城牆滑倒,驟然昏迷。
直至昏迷,他仍未鬆開戰刀。
兩天兩夜後
郭弘磊從昏迷中清醒,頭暈腦脹,全身難受。
這邊人剛一動彈,旁邊便有數人下榻,圍著關切問:“公子?”
“小子,覺得身上怎麼樣?”
“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餓不餓?”
“大夫灌了好幾次藥,你知道嗎?”
“嘿嘿嘿,有趣吧?”曹達一瘸一拐,吊著胳膊,得意表示:“我特地挪的,咱們幾個同住一屋,好聊天解悶。”
……
郭弘磊慢慢睜開眼睛,初時兩眼無神,須臾,眼睛凝聚神采,緩緩轉動,一一掃視:彭氏兄弟、林勤、潘奎、丁遠、曹達……
交好的同袍們,均負傷。
他皺眉,打量包著半邊臉的潘奎,微弱問:“傷哪兒了?怎麼包著臉?”
“毀容嘍。不僅毀容,還瞎了一隻眼睛。”潘奎咧嘴,豁達一笑。
郭弘磊震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大驚小怪什麼?攻城嘛,敵兵用了滾油,不知多少弟兄被毀容。”潘奎歎了口氣,“我倒無妨,成親二十年了,老夫老妻,兒女已經長大成人,你們嫂子不會嫌棄我的。可憐那些還沒娶媳婦的小夥子,估計心裡難受些。”
彭長榮被觸動心事,黯然犯愁,摸了摸右耳位置,苦笑說:“我雖沒被毀容,右耳朵卻被削了。不知翠、她會不會嫌棄?或者,會不會害怕?”
“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潘奎使勁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發什麼愁?如果是明事理的姑娘,就不會嫌棄你。如果她嫌棄,就不是好姑娘!”
彭長興附和說:“翠梅應該不是那種人。”
郭弘磊定定神,嗓音沙啞,“放心吧,她必不會嫌棄你的。”
“我、我……唉,總有些擔心。”彭長榮沮喪歎氣。
郭弘磊望著潘奎,忽然問:“您以後還能喝酒吧?”
潘奎愣了愣,“當然!假如不能喝酒,日子多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