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在李殷眼中,能讓自己的小兒子在大人物麵前出儘風頭,博得一個好印象,這無疑是丞相周敬的計策,而不是看著就吊兒郎當又不過才十八、九歲的周明田的作風。
儘管明田在青山書院一鳴驚人,但他此時所展現出來的,更多的是在學識文采上的過人之處,而遠非如今這揣測人心的一幕幕,所以李殷這麼想是很正常的。
至於周敬臉上那再顯眼不過的震驚和怒意,李殷表示,朝廷中的人嘛,誰還不會有兩副麵孔了?
此中翹楚的丞相周敬,那可真是說怒就怒、說驚就驚,半點不帶猶豫的!
李殷心下大為歎服:周丞相,真不愧為我輩楷模啊!
明田這個開頭雖然一下子唬住了不少人,尤其是以李殷和許穆青為首的幾人,兩方人馬都開始猜測方才那麼一小會兒的時間難不成明田就和他們中的誰完成了立題、開言、辯駁、歸納、總結等一係列進言流程?
同為青山書院的學子,大家夥誰不知道誰,頓時有不少雙眼睛都齊刷刷地看向了許穆青——方才隻有他有單獨和周明田在一起說話的機會!但是很快眾人心裡就開始打起鼓來:就那麼一小會兒的時間,又能說出些什麼來?
在場眾人中,怕是隻有許穆青、李殷和周敬三人對明田的打算或多或少的了解一點,但不同於李殷猜測的這是周敬為明田鋪路而做出的準備,周敬是覺得小兒子奇奇怪怪又膽大包天,唯有許穆青,身為局中人,隱約將明田的打算猜了七七*八八。
但是這其中最為忐忑不安的也是許穆青,方才明田還幾乎就是明確的指出了周敬身旁這其貌不揚又性情寬和的中年人的身份,讓他做個選擇,許穆青選擇了蟄伏以靜觀其變,相當於變相的站在了明田一側,但是轉身明田就將話題又引了出來——這一出出好戲,不得不讓許穆青猜測明田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原先許穆青還以為明田是奉了周敬的命令來招攬他的,畢竟他就算成為了戚陽先生的弟子也是初來乍到聲名不顯的,唯有在青山書院的名氣有那麼點,所以許穆青猜測方才的舉動是好讓他在惠帝和當朝丞相周敬中選擇一人,但如今……
許穆青是真覺得頭疼,腦子裡空空如也,連明田所說的話也聽得迷迷糊糊的。
先且不論這幾人的真實想法,明田拋出來的話題還是多多少少吸引了一點惠帝的興趣的——無論是江淮一地的乾旱還是關中的洪澇,都是惠帝這段日子以來頗為頭疼的事情。
不過他雖然有點興趣了,卻也沒有顯示出多大的興趣來。
無他,身為天子,想要出人頭地在他麵前獻策的人實在太多了,近三四個月來關於乾旱和洪澇災害的調糧救民、安撫民心、調度官員、懲戒貪官、甚至來年糧價上漲、疫病蔓延等事情他都有做準備,所以這麼個老生常談的事情,他雖則有幾分興趣,卻沒了最初的興致勃勃。
明田繼續道:“這些事情,朝廷自有一套流程和規矩法度,我們能獻的策,早有無數賢才獻完,甚至已經徹底實施了下去。所以,我們沒有為這兩件事爭論不休。”
惠帝罕見的點了點頭,一直默默注視著他的周敬適時站出來:“不錯,朝廷自有一套流程已經徹底準備下去了,再者國泰民安,國庫豐饒,縱然兩地多了數十萬災民,但各地糧倉加上從江南調過去的糧食,穩住大局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周敬說出惠帝想說的話,又適時吹了一波國泰民安,也就是變相的吹了一波惠帝,果真見著惠帝麵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明田卻搖了搖頭:“父親說的極是,雖然災情是壓下去了,但是更大的災難,卻已經冒出了頭。”
“這種災難,如千裡之堤毀於蟻穴,是大廈將傾之兆!此乃大勢,勢不可擋!”明田厲聲道。
“胡說八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了!”首先詰問的是周敬。
周敬心裡還在慶幸,幸虧他反應的快,率先把周明田的狂妄之語定做失心瘋的言論,保住了他的性命再說,免得小兒子不知天高地厚說些妖言惑眾的話得罪了惠帝,又或是,真叫他風言風語的說些什麼,但實則腹內草莽讓惠帝厭棄了去。
然而惠帝此時心裡卻打起了鼓——不是為了明田的一鳴驚人說什麼大廈將傾、千裡之堤毀於蟻穴的亡國之語,而是在想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經暴露了?
古往今來,但凡自認有學之士想在君王麵前獻言進策一鳴驚人的,從遠的來說有春秋戰國時期的諸多先人如蘇秦張儀一流,近的比如先帝和本朝的戚陽先生等人,哪個見了君王的第一麵不是說“國君啊你的國家藥丸”、“你的黎民百姓怎麼還沒反”、“君王啊你其實就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的?
惠帝表示,在如今這個言論頗為自由、鄉下老漢都能因為天不下雨而大罵皇帝的時代,他聽過更危言聳聽的進言都有,遠非明田這麼個“小打小鬨”能比擬的。
但唯有一點不同。
那些進言之人多為思想激進者,他們是一群想要在君王麵前獻策以期家國大策或是封侯拜相的有識之士,雖然以惠帝如今的眼光看來,明田等人離戚陽先生那樣的大家水平還有很遠,但他們想出風頭的心情是一樣一樣的。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按理來說,周明田此時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那麼他做此番言論是為何意?惠帝雖然為人性情寬和,委實不像額個皇帝了些,但多少還是有些政治細胞的,眼角餘光不由得瞥向了身旁的周敬。
明田才不管他人的想法,他按著自己的稿子繼續念叨:“父親這話說的就早了些,昔日蔡桓公見扁鵲,也是您這樣的心理來著。”
周敬氣得三高險些又犯了。
惠帝雖然性情寬和的不像個皇帝,而是像個好好先生,但畢竟也是金尊玉貴的長大的,朝堂上的文官們雖然大多脾氣上來那是敢懟著他的鼻子陰陽怪氣引經據典的罵到前朝,但下了朝堂,尤其是在私底下,惠帝還是被眾人千依百順的哄著的。
而且,惠帝有時性情來了還會帶著朝廷重臣去紅樓倚翠點姑娘們聽曲玩樂,但有時麵對一些“真名士”的“冒死勸諫”,他反而沒了多大的興趣,而是由著性子來,想聽就聽,不想聽就走人。
能有惠帝這樣的人做皇帝,這個朝廷,要不是有著以周敬為首的一乾內閣成員,怕是早就被周圍的踩狼虎豹撕碎了吞進肚子裡——也幸虧是惠帝運氣好,前半生有周敬,後半生有許穆青,這兩個人簡直就是承包了他幾十年帝王人生中的所有災難禍害,直接把地獄模式的開局皇帝遊戲交給了他的兒子,讓他的兒子亡國去了。
而惠帝呢?
他吃好喝好玩好,辮子一翹上天了,把爛攤子留給奪嫡奪的死去活來的兒子們,卻又因為待人以“誠”,還能被諸多老臣懷念的過一輩子,死了千八百年還能在曆史上留個“仁”的名聲,而把亡國之君的帽子送給他的兒子孫子。
從某個角度來上說,惠帝簡直就是個“帝王人生贏家”,身前死後都有人背鍋的。
惠帝可謂是“身經百戰”,對明田的這一套流程那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換句話說,這些套路那都是他看剩下的,所以一看明田這是要開始“勸諫君王”的模式,一想到百官和真名士們看他“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惠帝當即就生了逃遁之心——畢竟快過年了他也隻是想著拉著好友下屬出來吃吃火鍋看看唱戲的再和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大被同*眠,沒想著寒冬臘月的出來快活還要被人拉著乾活學習的!
他轉身對周敬道:“存亮啊,我們來這之前是不是在天下第一樓吃了烹羊肉來著?”
周敬跟在惠帝身邊久了,一眼便看出惠帝的打算,當即表示:“是啊,現在是臘月份了嘛,冬日羊肉加美酒,也是一絕。不過吾可能是年紀大了,這大補之物吃不得多少,現覺腸胃有些不適。”
惠帝當即點頭:“是啊是啊,存亮年歲不小了,朕、吾,吾也是一樣的,所以你看我們還是先找個方便之所……?”
周敬當即對明田甩了臉色,拿出了老父親式的命令:“明田啊,既然你和一乾同窗好友在這裡聚酒看戲,吾是長輩,在此總有讓你們不得暢快之處,我看不如還是先走為妙,讓你們幾個年輕人在一起好好地再商量商量。”
說話間,惠帝已是和周敬你一句我一句地將明田還沒說出口的話給堵了回去,可見兩人平時這種事情沒少做過。未等李殷和許穆青兩人反應過來,惠帝已幾乎是以拉著周敬的袖子、領著一幫人以一種落荒而逃的方式遠離了。
腦補太多的李殷和許穆青兩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說好的周二少爺進言順利帶著他們一幫人等“雞犬升天”得道飛升,怎麼就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了?難不成這世界上還真有什麼人算不如天算一說?
李殷和許穆青都有些尷尬的看著一切的發生,隨後兩人都很有默契的看了看明田,卻見他仍舊是那副吊兒郎當宛如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模樣,心下稍疑的同時,不免又歎服明田的心大。
明田卻隻是看看兩人,並不出聲。
出了這一場不是鬨劇的鬨劇,幾人也沒了什麼喝酒看戲的心思,稍坐片刻後紛紛向明田請辭,眾人約好了下次練蹴鞠的時間,也三三兩兩的離開了。
許穆青和李殷二人是最後離開的,在李殷拉著明田的袖子幾乎算得上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了一番“同窗情深”之後,李殷也離開了,許穆青立在原地,想著今晚要不要和周明田問個清楚,他有太多的疑惑了——關於戚華庭,也關於周明田的。
但是還沒等許穆青開口說什麼,明田就展開一把折扇扇了起來,冬天氣候低,他卻還偏偏打開了瓦舍一邊長廊上的小窗一邊扇扇子,一股清涼凜冽的冷風鑽進來,把瓦舍裡的胭脂水粉味衝散了大半。
“周二少爺……”許穆青輕聲喚道。
明田卻是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窗邊的一條小巷:“穆青兄,彆急著回家,也彆急著找我問些事情,現在位麵還是太早了些,你看,現在才是重頭戲的開始。”
許穆青朝著明田指的方向望去,隻看見星星點點的燈籠紅燭襯托下,一行錦衣華服的身影從稍顯陰森的小巷中鑽出,他們簇擁著的兩人,恰好是去而複返的惠帝和周敬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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