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忠心01(2 / 2)

不多時,一身衣服熏得烏漆嘛黑的齊劍書從林中趕來,腰上彆了個遠鏡,抹了把臉道:“啟奏陛下,驍龍衛和煜麟衛已各派三千人馬包圍揚武衛,私造鎧甲兵器皆已查獲接管,大將軍許文斌被中郎將孫立輝挾持,反抗負傷,孫立輝逃入山中,尚未追到蹤跡。”

傅秋鋒琢磨半晌,明白個大概,他這個暗衛首領在擋刀替命和誣告陷害上爐火純青,但他沒參過軍,其實不太了解行軍打仗的門道。

容璲叫上齊劍書下山,哼笑一聲:“許文斌反應夠快啊,看來是將罪責全推給中郎將,屆時隻需認個失察之罪,也不一定掉腦袋。”

“陛下,您到底布了什麼計劃?”傅秋鋒忍不住問道,他隱約看見山下幾步一人的禁衛軍,不時有策馬而過的將士卷起一地塵土。

“朕命一百名崇威衛連夜在山中清出幾片空地,等到今日晚時以烽煙偽裝山火,引揚武衛分兵上山。”容璲簡單解釋,“韋淵則急尋驍龍煜麟二衛將軍,告知揚武衛私藏攻城重兵,意圖在滄沂山殺朕謀反,情況緊急,沒有聖旨也須派兵前來,正可殺揚武衛一個措手不及。”

傅秋鋒這回徹底聽懂了,滄沂山下明如白晝,齊劍書跟崇威衛在山上點煙,臉上一塊黑一塊白,確實頗為狼狽,,三人一下山就有禁衛軍迎過來,護送三人到了軍中,一眾將士紛紛跪下行禮。

“同僚們哪!什麼速度啊?幸好本將消息靈通救駕及時,護送陛下平安下山,要是等你們磨蹭完了,陛下有個閃失,你們都得掉腦袋!”齊劍書表情一變,頤氣指使地在驍龍衛和煜麟衛的大將軍們麵前大呼小叫。

“臣等救駕來遲,望陛下恕罪。”那兩個大將軍對視一眼,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也懶得跟齊劍書打嘴仗,單膝跪下低頭彙報情況。

容璲坐在抬來的椅子上,懶散地撐著額角,聽了一會兒後問道:“許將軍呢?他的手下造反,他不知道?”

“許將軍夫人近日抱病,他常在府中照看。”驍龍衛大將軍道。

“那是近日造的?”容璲指了指拉出來的投石車。

“呃,這……揚武衛軍情,細節臣也不知,臣這就命人帶許將軍前來。”

不多時,許文斌就被人抬了上來,三十多歲身材魁梧,上身隻披著外衣,捂著草草包紮的胸口,費力的從擔架上起來跪下。

“臣糊塗,竟失察至此,有負陛下重托,連將士們被孫立輝收買都不曾注意……咳咳咳!”

容璲看他一邊淌血一邊吐血,好像真情實感似的愧疚流淚,不禁一陣暴躁,他不在乎許文斌如何狡辯開脫,左右傷成這個樣子,直接死了也合情合理。

“陛下,許將軍該受懲處,揚武衛也要細查追究,隻是他傷勢嚴重,是否先請大夫看過再說?”驍龍衛大將軍勸道。

“愛卿說的是,國有國法,該如何處置,就等養好傷勢,三司會審。”容璲下了令,打了個哈欠,有些困倦,他彎腰撣了撣沾上灰土的衣擺鞋麵,起身搭上傅秋鋒的肩膀,“備轎,朕要和愛妃回宮了,接下來的繁瑣事朕懶得管。”

傅秋鋒轉身跟上容璲,他一直注意著容璲的動作,隻見墨鬥在容璲俯下身時順著他的袖口落到了地上,借著草叢掩映,緩慢而明確的爬向許文斌。

兩人上了轎子,馬車駛出一段路,傅秋鋒掀開車簾,看見軍中突然一陣騷亂。

慌忙的人影來回跑動,有人高聲喊道:“許將軍,許將軍你撐住啊,快叫軍醫來!”

傅秋鋒放下簾子,低頭餘光瞄向容璲,容璲事不關己般翹了下嘴角,悠然從發梢裡撥出一片夾帶的碎葉。

“墨鬥要怎麼回來?”傅秋鋒有些在意。

“它認得路。”容璲說道,“或者找韋淵搭個便車。”

“陛下要回蘭心閣嗎?”傅秋鋒問。

“不回去。”容璲笑望他,“我們一起去霜刃台。”

“有人要審嗎?”傅秋鋒精神了幾分,“逃走的孫立輝有暗衛追蹤嗎?”

“是另一個人,夜裡山路複雜,霜刃台沒有擅長山中追蹤痕跡的人,不一定追的到。”容璲坦言,“你有把握嗎?”

“臣不會武功,自然也無法追上揚武衛的中郎將。”傅秋鋒一臉真誠。

“哼。”容璲低低地哼出一聲,靠在車廂上閉起了眼睛。

傅秋鋒總覺得容璲今天似乎有意無意試探了他很多次,他仔細回想一番,也沒想出自己哪裡露出破綻,但若真有什麼致命漏洞,想來容璲也不會好聲好氣和他說笑了吧。

他如此安慰自己,等馬車進了宮,兩人一如往常的進了霜刃台,容璲先是去洗漱更衣,他在霜刃台沒有多餘的衣裳,隻好把都是花粉味的外衫脫了去洗手。

夜裡的霜刃台隻有廊下燈籠幽幽放光,兩個值夜的暗衛站在正殿門口,麵容掩在麵甲下,一言不發的模樣倒讓傅秋鋒找回了些許熟悉的感覺。

“喜歡這裡嗎?”容璲站在庭院裡,和傅秋鋒並肩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能為陛下效忠,臣自然樂意。”傅秋鋒沉穩地說。

“朕多麼希望真是如此啊。”容璲輕不可聞地歎了一句,對傅秋鋒一揚頭,“去地牢刑室等朕。”

“是。”傅秋鋒不疑有他,夜裡的地牢越發陰冷,他捋著牆下了階梯走到刑室門前,那裡刑架空著,並沒有綁著誰。

他靜坐了快兩個時辰,才聽見門響,容璲和韋淵先後進來,反手帶上了門。

傅秋鋒的直覺驟然開始叫囂不妙,他扶著椅背站了起來,遲疑道:“陛下?”

“這是你錄的楊淮的口供是吧。”容璲拿出一疊紙,朝傅秋鋒展示了一下。

傅秋鋒又稍微放心,猜測是為楊淮的事密談些什麼:“是,臣有何疏漏之處嗎?”

“沒有,非常準確。”容璲收起口供,韋淵走到了傅秋鋒身後,左手搭上腰間劍鞘,“韋淵。”

傅秋鋒一驚,韋淵直接扣住他的肩膀向後一拖,把他按在了刑架上,扯過鐵鏈緊緊綁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傅秋鋒驚疑不定,卻也沒有反抗,任由韋淵動手,“您這是何意?”

“這封家書,認得嗎?”容璲抖開兩張信箋,笑容不再,眸光陰冷,如同看著拒不招認的犯人,“你若真是傅秋風,為何與這封他曾代寫過的家書筆跡不同?你到底是何人,接近朕是何用意?念在你確實有功,朕不想對你用刑。”

傅秋鋒猛然一愣,寒意從脊椎霎時攀升擴散,如墜冰窖般啞口無言。

這具身體,傅秋風的字跡,他竟如此大意,忽略了這最能暴露的一點,同樣的一個人,筆跡怎會不同?

更想不到容璲竟派人去千峰鄉查證了傅秋風從前的字,他看似相信自己,暗地裡竟多疑至此嗎?

傅秋鋒強行控製住了自己的表情,咬了一下舌尖,心中百轉千回,麵上不動聲色,仔細一看那封家書,字跡端正,但非常普通,文辭也並無可取之……他很快又是一愣。

這不是傅秋風的筆跡,和他腦中記憶並不相同。

“這不是臣的筆跡。”傅秋鋒眉頭緊蹙,“陛下,這其中有誤會。”

容璲靜靜地看了他片刻,收起那兩張紙:“這確實不是你的筆跡,這是朕讓宮人隨便寫的,但這也隻能證明你看過傅秋風的筆跡,是有備而來。”

傅秋鋒腦中嗡的一聲,容璲剛才竟是在試探他。

“現在這兩張才是你原本的字。”容璲拿出真正的家書,展示給他。

傅秋鋒莫名有些低落,他掃過一遍,這次確實是傅秋風本人所寫了,他偏過頭,低聲說道:“那是臣從前為人代寫信件時用的字體,臣不想引人注意,而且臣苦練過模仿筆跡,無論是何種字跡,臣都能寫。”

容璲將信將疑,讓韋淵解開他的右手,拿了紙筆遞到他手邊:“證明給朕看。”

傅秋鋒接了毛筆,沒有猶豫提筆便寫了與方才兩封家書一樣的內容,兩種筆跡,分毫不差。

“陛下現在可以相信了吧?”傅秋鋒寫滿了一張,韋淵端著信紙,看神情已然信了八分,畢竟傅秋鋒沒有易容,天下間哪有兄弟之外巧合長成一樣的人。

“你倒是多才多藝,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朕不知道的?”容璲看完之後,斷斷續續的笑了兩聲,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想要相信傅秋鋒,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九死一生坐在這個位置上,他已經再無退路,已經沒有任何感情用事的餘地了。

“陛下,臣願起誓,臣絕非蓄意接近陛下。”傅秋鋒竭力道,“臣對陛下忠心不二,若有半點虛言,臣定受五雷轟頂,不得超生!”

“毒誓有什麼用,老天若有眼,朕求過他那麼多次,為何全無回應?”容璲涼涼地嗤笑,“綁回去。”

“主上。”韋淵略有躊躇,“傅公子已說明理由……”

“韋淵,你是朕的暗衛統領,還是他的暗衛統領?”容璲語氣一冷。

“是屬下多嘴。”韋淵低了低頭,還是把傅秋鋒的手綁了回去。

“朕隻相信一點。”容璲在一麵牆的刑具前緩緩踱步,估量著拿什麼好,“人不逼到極限,是不會說實話的。”

傅秋鋒瞳孔微微一收,看著容璲從牆上取下一條鞭子,他又垂下了頭,有些自嘲地閉了閉眼。

他暗想自己不應該感到失望,是自己騙了容璲,身為暗衛,挨罰也是家常便飯,自古無情才是帝王,若容璲真信他三言兩句的爭辯,反而不是合格的皇帝。

他不應該失望,他早該從大奕的迷障裡爬出來了,在哪裡都是一樣,他一早就舍棄的感情,即便換了朝堂天子也不可能再撿回來,就算撿回一點,最終還是走向錯誤的結局,收獲同樣的痛苦。

“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為何人做事?”容璲用鞭柄挑起傅秋鋒的下巴,目光冷肅,“如實招供,朕或許能給你棄暗投明的機會,讓你繼續跟在朕身邊。”

“臣並非受人指使。”傅秋鋒嗓音乾澀,平淡地說,“臣隻是不願蹉跎一生,所以才想追隨陛下,陛下若不信,便動手吧,臣哪怕還剩一口氣,答案也不會變。”

“好。”容璲眉頭一皺,鞭子向下一劃,挑開了傅秋鋒的衣襟腰帶。

軟鞭在空中甩出尖銳的響動,一瞬間的冷意過後,細密的刺痛才連綿炸開。

傅秋鋒咬了咬牙,表情不變,他對鞭法力道頗有心得,容璲這一下不過五分力氣,打在胸口,又比腰腹易受許多,倒也稱得上手下留情。

“你沒來霜刃台之前,朕親手拷問過許多刺客案犯。”容璲握著鞭子伸手搭上傅秋鋒的頸側,指尖在後頸上蹭了蹭,“朕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那麵牆的東西朕都用過,你若不是習武之人,沒有內息護身,不說實話,今日是走不出霜刃台。”

“臣句句屬實。”傅秋鋒閉目道。

容璲點了點頭:“好,很好。”

傅秋鋒做好了熬刑的準備,身體上的痛苦他從不陌生,也沒什麼好恐懼的,容璲把手挪了回去,他突然感覺後頸泛起一點麻癢的疼,但很快這陣微不足道的疼就被更加劇烈的痛苦遮蓋。

傅秋鋒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淩厲的鞭影反複落在身上,他的衣襟襤褸的敞著,血痕一道接一道的在白皙的皮膚上綻開。

“愛妃,你這副模樣,真叫朕於心不忍。”

傅秋鋒忍回一聲低吟,咬住了下唇慢慢抬頭,他看見容璲一甩鞭上的血,扔了鞭子,指尖壓在他的鎖骨上,逐漸加了力道,向下劃在結出血珠的傷口,用力按了下去。

“唔……陛下。”傅秋鋒靠在刑架上一寸也無法後退躲閃,“臣……句句屬實。”

“朕叫了你那麼多聲愛妃,現在倒覺得虧了,朕還什麼都沒做,愛妃就變成嫌犯。”容璲笑盈盈地說,“不如在你昏死過去之前,朕補給你一個周公之禮如何?不過你現在身份特殊,朕可不會有一點溫柔。”

傅秋鋒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容璲身影奇異的模糊起來,他不知是自己精神不濟還是冷汗刺的眼睛發花,他仰起頭靠在了刑架上,艱難道:“韋大人尚在,您不能……”

“掃興。”容璲哼了一聲,幾步回手從炭火中抽出烙鐵,火星濺到了半空。

傅秋鋒屏住一口氣,灼熱毫不猶豫的接近了身體,他閉眼不再去看容璲,先前對容璲手下留情那一點感懷也被焚燒殆儘。

容璲將通紅的烙鐵印在了傅秋鋒的腰側。

……

寂靜的刑室內,隻剩虛弱斷續的喘息,容璲退後了幾步,墨鬥繞著他的手腕,一滴毒液滴落在地。

傅秋鋒依舊被綁在刑架上,隻有一道泛紅的鞭傷,目光有些渙散,無意識地緊蹙著眉。

“韋大人尚在,您不能……”

韋淵聽見他突然提起自己,倒有點好奇自己在影響了什麼,看了看容璲:“主上,幻毒畢竟無法操縱思想,如此下去,即便證實傅公子無辜,他恐怕也會心存怨氣。”

“若他真像自己說的那麼堅定,朕又沒真打他,有什麼好怨的。”容璲捏著鞭子攥了攥手指。

兩人說話間,傅秋鋒突然劇烈的掙紮起來,用力弓下了腰不住喘息。

韋淵上前一步,突然意識到什麼,擔憂道:“主上,墨鬥的毒不能主動製造幻境,隻是令中毒者根據周圍暗示和自己的念頭編織而成,按傅公子的……彆出心裁,這幻境是否太過分了。”

“我沒有……沒有人指使……”傅秋鋒吐出一句支離破碎的氣音,“陛下……”

“嘖。”容璲把鞭子扔了回去,抱著胳膊走了兩圈,“朕不明白他圖什麼,仰慕朕?喜歡朕的臉?朕嚇唬他讓他侍寢,他一百個不願意,圖朕的雄才大略?嗬,外麵天天罵朕昏庸無道,他怎麼就知道朕需要他。”

“也許,是自恃才能,想一展抱負。”韋淵想出個理由。

“什麼抱負,當妖妃的抱負?天下間豈有願意主動挨罵的臣子。”容璲煩道,“朕就是不明白,才不敢信他。”

兩人說話間,傅秋鋒的掙紮忽地一弱,漸漸安靜下來。

容璲轉身看過去,卻見一滴血砸落在地,他有些詫異,走過去抬起傅秋鋒的下巴,呼吸猛地一提。

“拿水來!”容璲回頭吼道。

傅秋鋒雙目無神,兩行鮮血溢出眼底淌了下來。

“醒醒,沒事了,隻是噩夢而已。”容璲用拇指按上傅秋鋒的人中,韋淵朝傅秋鋒潑了一盆冷水,半晌過去,他才輕輕掙動了一下。

“你到底想了什麼東西……”容璲解開鎖鏈,傅秋鋒無力的向前摔去,他連忙接住,“你到底為何如此忠心?朕不明白。”

傅秋鋒咳嗽幾聲,尚未緩過神,啞聲道:“我…十五歲時,已經死了……”

容璲一愣,他幾乎在聽到這個答案的同時就想起了傅秋風的母親,那個三年前就病故的薄命女子。

他的心忽地一揪,感同身受的苦悶起來,第一次為自己拷問某個人而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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