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苦晝短04(2 / 2)

這樣也好,他不用再麵對容璲的質問和失望,也不用預設容璲的難以置信和逐漸疏遠,他可以作為保護皇帝而犧牲的暗衛,在這短暫的新生中儘忠職守轟轟烈烈的完美落幕,也許這樣,他的墓碑就值得容璲刻下“好友”二字。

傅秋鋒這麼想著,慢慢閉上了眼。

但下刹那,他感覺脖子緊。

傅秋鋒渾渾噩噩地又將眼睛睜開,那本該屬於無常鬼差的位置被個人占據,容璲從河麵深潛下來,光柱在串飄起的氣泡中有些迷離,容璲的怒意似要點燃冷水。

容璲在水中無聲地動了動嘴唇,罵出句,揪住了傅秋鋒的領子,拖著他艱難地遊向水麵。

傅秋鋒突然眼眶發熱,所有被淡然覆蓋的不甘不舍都被容璲的怒牽連燒起,從來沒有人在他墜下時拉過他,讓他成為暗衛的皇帝希望他墜的更深,成為穩固皇權的基石,讓他服毒自儘的皇帝要深埋他的屍骨夯實皇途……而現在他被最不像皇帝的皇帝拉起,離開這混沌的河水,離開這裹住人的棺木。

他終於感到了氣息不夠,水嗆進肺裡的灼痛,看著容璲向上遊去,也不禁揮動手臂掙紮向上,他深切的開始感到冷,也很熱,讓他頭腦衝動,不再想放棄生命,他想被人記住名字,想堂堂正正擁有讓容璲讚賞的資格,甚至想要在奉獻付出的時候索取更多……

傅秋鋒在這刻醍醐灌頂般的醒悟,如果這不像暗衛,他就做第個這樣的暗衛,這就是他活著的意義。

“咳咳咳……”容璲在浮出水麵的刻猛地咳嗽幾聲,把傅秋鋒拽在身邊,想要從背後托住他遊往最近的岩石上岸,但仔細看,這才發現傅秋鋒背上還紮著三支箭。

他盯著那些沒入血肉的箭杆,手發起抖來,神情也遲鈍的僵硬,眼前又閃過李清徽倒下時的模樣,三十七支箭,蓬頭垢麵的瘦弱女人渾身上下沒有處完好的地方,血浸濕了她臟汙的素衣。

傅秋鋒嗆出幾口混著血的水,右手搭在容璲肩上,慘笑道:“您不介意背臣吧……陛下?”

“是朕無能。”容璲所有怪罪傅秋鋒隱瞞受傷的怒氣都消散不見,他閉了閉眼,嗓音仿佛從酸痛揪緊的喉嚨裡硬擠出來,指尖夾住傅秋鋒背後的箭杆,用力錯將箭杆折斷,聽見傅秋鋒細弱地抽了口氣,強忍情緒道,“你撐住,朕會帶你上岸,等韋淵帶人來,韋淵向慎重周全,他定會帶上傷藥,你不會有事,等你回去,正好霜刃台新的令牌也完成了……你還不知道吧,朕命人給你做了暗衛的令牌,如果你想繼續做錄事,朕也不逼你……”

他絮絮叨叨地說,像是在安慰傅秋鋒,更像是安慰自己。

傅秋鋒抿了下嘴角,泡在水裡讓他體溫下降的很快,血在身後遊過的軌跡上拖出條紅河:“陛下,對不住……臣騙了您,臣確實會武……”

“彆說了!”容璲撐著他爬上激流中的岩石,向四周張望了下,接下來的路他可以提氣用輕功帶傅秋鋒走,看岩石間的距離,應該夠他換氣,“幸好你會武,你才能救朕,現在輪到朕救你了。”

傅秋鋒慢慢朝容璲肩上垂下頭,容璲驟然喊了聲,又把他驚醒。

“彆睡,朕還沒機會休息,你怎麼敢先睡。”容璲咬牙背起傅秋鋒,腳步沉重,但還是儘力提氣躍起,落向下塊光滑的石頭。

“臣還有什麼不敢。”傅秋鋒趴在他背上,紮在身體裡的箭尖碾磨著傷口,帶來陣陣難以忽視的痛,他晃了晃腦袋儘量保持清醒,“回霜刃台,您再起算賬治罪吧。”

“朕還說要派人教你武功,真是班門弄斧。”容璲自嘲地扯動嘴角,“朕要治你的罪,就罰你教朕,兼任朕的武學教師,也算做回帝師……你這些身份,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殊榮。”

“這懲罰真是有點折磨人。”傅秋鋒話裡有話地嘲笑他的武功,“臣現在就可以教您幾句口訣,臣對劍頗有見解。”

“是嗎?”容璲泛起點酸澀的嗔惱,“那讓朕聽聽你之高論。”

“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咳咳。”傅秋鋒斷斷續續地說,容璲背他上了岸,自己也氣喘籲籲,他想試著下來,可雙腿乏力,連從容璲背上下來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彆亂動!”容璲扭頭喝止他,“你以為朕沒看過莊子嗎?要糊弄朕,你還太嫩了。”

傅秋鋒輕笑,眼前的影子模模糊糊,光線越來越弱,他冷的打顫,疲憊強壓著他,要合上他的眼皮。

“朕先帶你找個山洞,墨鬥在韋淵身上,它定能找到朕。”容璲反複說道,“彆睡,彆現在就睡,你好不容易能這麼近距離接觸朕,你可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

傅秋鋒糊塗的腦子略感莫名:“臣……好像不是很需要近距離接觸您,臣又不是太醫。”

“你還嘴硬,都到現在這種地步了,還不承認嗎?”容璲笑出幾聲,故意怪罪的語氣毫無威脅。

“好吧,那臣承認了。”傅秋鋒胡亂應下,趴在容璲肩頭,聲音逐漸微弱下來。

傅秋鋒急需傷藥包紮,容璲也顧不上可能沿岸搜來的叛軍,鑽進林中,否極泰來,居然真的很快遇到處背風的山洞。

他把傅秋鋒放下,撿了周圍幾根樹枝,但又想起他沒有火折子,就去傅秋鋒身上搜查,那身裙裝此時有些滑稽,他情不自禁挑了挑嘴角,從傅秋鋒懷裡摸出個油紙裹緊的火折子,暗忖傅秋鋒果真小心,他把東西拿出來,手抖,火折子滾落在地。

他看著臉色慘白斜靠在山坡上的傅秋鋒,久未有過的恐懼終於傾瀉而出。

他的記憶幻覺般的對錯了目標,仿佛看見傅秋鋒的身體在昏暗陰冷的洞穴內逐漸腐敗,那張清秀英朗的臉膨脹開來,蛆蟲從眼眶裡鑽出,渾濁的液體沾濕衣服,在身下浸出圈粘稠的輪廓。

“醒醒,你醒醒!”容璲不顧眼前無法控製的片段幻象,俯身抱住傅秋鋒,指尖用力攥著傅秋鋒的衣衫,“彆走,朕命令你,朕請求你,要朕怎樣都好,彆走………”

傅秋鋒恍然間清醒過來,頸上滴落了溫熱的液體,他有些茫然,下意識的抬起手扶上容璲發顫的臂膀,複雜道:“您哭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