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從宋如意手邊落下,潑了她一身,地上都是茶盞碎片,她看上去狼狽極了,紅著眼睛看著陸嘉塵,雙唇分開,祈求般說:“賢……賢侄,您看看要不再留幾天,您若走了,萱萱病可該怎麼辦才好……”
“宋長老請節哀,生死由命,你我同為劍修,也知道逆天而行後果,”林淮風語氣仿佛在談論春花和秋月,淡漠地理所當然,“修仙之人看重機緣,若我此番強行用血蛟為令愛續命,來日令愛又該如何償還此機緣?更何況……”
宋如意急忙道:“這你大可放心……”
“哎宋長老先聽我說完,”林淮風打斷她,眼神落在阮輕身上,少年唇角彎起,眼睛裡盛著笑意,“我在星照門這幾日,似乎聽到一樁秘聞。”
阮輕桃花眼微微眯著,低頭抿了口茶,不動聲色。
主座上,陸嘉塵沉著臉,宋如意更是臉色煞白。
林淮風擱下茶盞,手指漫不經心地在扶手上敲了敲,鴉羽般長睫抬起,目光看向宋如意,輕笑著說:“我聽說,令愛萱萱姑娘似乎……並不是陸家血脈?”
此言一出,客廳裡所有人都暗自一驚。
宋如意又急又惱,連忙擺手,矢口否認道:“賢侄你莫聽那些下人瞎說,都是些嘴碎、沒教養,他們哪裡知道實情?”
阮輕也很詫異,林淮風怎麼會打聽到這個事?難道是因為那日她跳崖時跟陸萱萱說話?被其他人傳開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陸嘉塵,果然陸嘉塵也在看她,那眼神令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她忍不住懷疑陸掌門現在就想殺了她。
林淮風笑著看向宋如意,眼神意味悠長,後者暗暗地抽了口氣,咬牙道:“若是萱萱並非我陸氏血脈,我們為什麼會為她如此操心?”
是啊,為什麼啊。阮輕也想知道。
“我也是這樣想,”林淮風淡然說,“星照門陸氏一脈乃法修楷模,怎麼可能做出認不清自己親生女兒這種糊塗事?”
這姓林把阮輕心裡話說出來,她心裡舒坦,卻沒有表露,咬了下舌頭,可不敢去看掌門夫婦臉色。
此時陸嘉塵和宋如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宋如意尷尬地笑著,“可不是嘛……”
林淮風頷首,轉頭看著陸嘉塵,“所以說,這萱萱姑娘,還真就是陸掌門您親生女兒嘍?”
陸嘉塵臉色鐵青,半響沒說話。宋如意拿手肘撞了下他,他才輕聲說了句:“是。”
“我說呢,”林淮風意味悠長地打量著掌門夫婦,笑道,“若真有鳩占鵲巢事,那萱萱姑娘何止欠下了這一樁機緣?她占他人父母,搶他人親友,妨礙他人修道,搶他人機緣,若還是不知悔改這來日可是要遭天譴!”
陸嘉塵和宋如意臉色又沉了幾分,宋如意乾笑著說:“賢侄您莫聽那些子虛烏有事,萱萱從未搶奪他人機緣,也不曾欠他人機緣,您若是因為這些謠言,便放棄救治小女,那可真是犯糊塗了!”
林淮風頷首道:“沒有就好。”
宋如意這才鬆了口氣,笑著說:“那賢侄您看血蛟一事,是不是可以再商量商量?”
“量”字落下,宋如意看到林淮風推袍起身,十分不解,忙道:“哎賢侄這是做什麼?”
林淮風起身,朝掌門夫婦行禮說:“陸掌門,宋長老,還請二位寬恕在下。”
陸嘉塵眼皮跳了跳,拳頭攥緊了些。
林淮風站在客廳裡,一手負在身後,一手虛虛握拳擺在身前,俊俏臉上流露著幾分淡漠笑意,啟唇道:“血蛟乃東海不二靈物,蓬萊閣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有幸得到,家父曾經告誡在下,來日若有心儀女子,可贈以血蛟,與之結為道侶。”
宋如意笑道:“早聽說賢侄看上我們家輕兒了,這不正好嗎?”
阮輕抿了抿唇,麵上一陣不自在。
她也才第一天認識這人,好個屁好。
林淮風注視著她,片刻後移開眼神,道:“確,起初我聽到那些傳聞時候,也曾高興地想著,若能求娶阮姑娘,與她結為道侶,那也是一樁美事。”
宋如意笑容僵在臉上,知道他還有後半句沒說出來,心臟始終懸著。
林淮風搖搖頭,遺憾地說:“可惜了,陸掌門親口承認,萱萱姑娘是您親生女兒,對外也說阮姑娘隻是個來曆不明私生子……”
陸嘉塵怔然:“這……”
林淮風歎息道:“林家有祖訓,林家子弟不得娶來曆不明女子,若阮姑娘真是陸氏血脈還好,如今外人隻道她來曆不明,是陸掌門私生子,在下也隻能放棄求娶了。”
這下陸嘉塵尷尬極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裡更不是滋味。
這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一年前阮輕來到星照門,在入門測驗中顯示出唯有陸氏血脈才有雷靈根,之後陸嘉塵便私底下對她用了血禁,連續抽血三次,確定無疑她就是自己和宋長老血脈。
十七年前宋如意在離焰天誕下她,而後不知何故被人掉包,到如今阮輕找上門來,他二人才不得不承認,養了十七年女兒並非親生。
宋如意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結果,隻要她不承認,阮輕想進陸家門都很難!然而當時所有人都知道阮輕身上有雷靈根,他們必須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為了能讓陸萱萱繼續留在星照門,也為了不讓她太難堪,宋如意當時就出主意,讓陸嘉塵私下勸說阮輕,勸她暫時接受“私生子”身份,等來日再為她昭告天下。
阮輕順從了他們,等到如今,等來了欺辱、責罵,等來了靈根被廢,等來了被拋棄、被利用,直到最後一絲價值被榨乾。
她倒不介意林淮風怎麼說她,隻想看看掌門夫婦反應——
此時如果為阮輕正名,說不定能換來林淮風回心轉意,換來為陸萱萱救命血蛟……但這就意味著,承認他們之前騙了所有人,承認陸萱萱搶走了她機緣,這麼一來,不僅他們麵子上過不去,還累及星照門名聲……
阮輕抿了下唇,心想:今天這出戲,著實有趣。
權衡許久,陸嘉塵還是決定跟林淮風坦白,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
正要娓娓道來,宋如意高聲打斷他,“賢侄你說得對,阮輕出身低賤,來曆不明,確配不上蓬萊閣。”
陸嘉塵困惑地看向她,宋如意狠狠白他一眼,將他欲要說出口話逼了回去。
阮輕看在眼裡,眸光沉了下去。
宋如意強撐起疲憊身子,笑著說:“是我們星照門高攀了,隻是賢侄難得來一趟臨安,這些日子也沒好好招待賢侄,你我又同為劍修,不如你再留幾日,等寒食節過了再走,你我叔侄間也正好切磋切磋。”
林淮風意外地看她一眼,道:“在下確有意想跟宋長老討教,還是等你們忙完喪事再說吧。”
阮輕差點沒忍住,笑聲漏了出來。
陸嘉塵責備地看了她一眼。
宋如意臉色黑像鐵,甚至還能擰出水來,她手指用力擰著帕子,牙根緊咬,強擠出一個笑,從牙縫裡吐出一個字:“好。”
林淮風揮一揮衣袖,把所有人都惹毛了,也不帶一片雲彩地走了。
阮輕看這婚事吹了,當沒自己什麼事了,也跟著要走,宋如意喝道:“阮輕你站住!”
阮輕停住,回眸看她,漠然道:“宋長老有何吩咐?”
“你往哪去?”宋如意被林淮風氣得不行,隻得逮著她發火。
“回家睡覺咯,”阮輕嗤道,“難道還有我什麼事嗎?”
宋如意愈發看她不順眼,擰著帕子手指節發白,咬牙切齒道:“你今天晚上,到我房間來一趟。”
“我不去,”阮輕脊背挺直,冷漠地看著她道,“宋長老,你在打什麼主意,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你放肆!”宋如意起身,手按在劍擱上劍柄上,怒道:“有你這麼跟我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