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是常熟當地的大家族, 幾乎世代都待在這兒,元軍入駐, 他們是跪的最快的那一撥, 也撈到了同知這個職位, 一代代的傳下去, 比起朝廷派來的知州, 他們才是常熟的土皇帝, 或許沒人知道知州叫蘇赫巴魯,但是一定知道這一任的同知叫蔣正。
數百年的家族, 龐大的像一個怪物, 姻親遍布整個常熟, 稍微有臉麵的人家,大多數家裡都有姓蔣的女眷, 生下孩子以後繼續跟蔣家聯姻, 下一代的身上就會有一半流著蔣家的血。
這樣的蔣正作為繼任的同知,他的計劃一旦得到家族的支持, 號召力是非常強大的。
他們都想賭一把, 賭贏了,蔣家就不用困守常熟,賭輸了, 大不了再次接受朝廷的勸降,如今朝廷想做仁愛之師,在他們沒有真正舉起反旗,稱王或者稱帝之前, 朝廷並不會跟他們完全撕破臉。
整個家族傾巢而出,常熟的小吏和底層官員們,大多數都跟蔣家有或多或少的關係,蔣正說服了家族以後,他們自然依舊成了蔣正這邊的人。
蔣正現在坐在院子裡,他看著一名小將把蘇赫巴魯的人頭放到自己麵前的桌子上,蔣正捂著嘴,忍住想吐的欲|望。
他不是沒殺過人,雖然不是親手殺的,但是還是頭一次看到血淋淋的場麵。
要麼是勒死,要麼是打板子打死,就沒有斬首了。
“把他的頭扔出去。”蔣正眉頭緊皺,連手邊的茶都喝不下了。
安老四從外頭趕過來,幾乎是一路小跑來到蔣正麵前,桌子收拾乾淨以後,蔣正終於壓下了惡心感,衝安老四笑道:“安兄,果然如我們所料,這蘇赫巴魯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
蔣正自得地說:“枉我做了這麼多布置。”
安老四自然又要拍一頓馬屁。
蔣正並不是聰明人,他畢竟年輕,經驗有限,有年輕人身上可能有的所有毛病。
自視甚高,粗心大意,愛聽奉承。
但他有一個能讓他犯錯誤的家族。
大家族中總有智者。
蔣正臉色一變,對手下的人說:“把他綁起來。”
安老四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現在跑不掉,隻能乖乖束手就擒,他被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蔣正坐在他對麵。
“安兄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很蠢?”蔣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安老四則是笑:“蔣同知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蔣正怒極,他拍案而起,摔碎了手邊的茶杯。
“彆說這些狗娘養的話!”蔣正暴躁的在原地踱步,“我知道你們怎麼看我的!”
蔣正一把拽住安老四的衣領:“是誰派你來的?!”
安老四一臉恐懼地說:“同知,我是個商人,自然是為了錢。”
蔣正冷笑一聲:“差點就被你騙過去了,要不是我……”
他沒把話說全。
安老四低著頭,他知道他現在想逃無異於是癡人說夢,隻能祈盼著林淵他們能儘快打進常熟,在此之前,隻要他咬死不說出指使自己的人,蔣正就不會殺了他。
這不僅僅是在保護林淵的計劃,也是在保護他自己。
“你會開口的。”蔣正重新坐回去,他看上去平靜了很多。
他問道:“本官已經能猜到你是誰派來的。”
“是……”蔣正剛要說出他猜測的人,安老四忽然高聲說,“既然同知已經猜出來了,那我也就不瞞您了,我這次過來,就是奉治中之命,來勸同知共襄盛舉!”
蔣正眉頭一皺,顯然這跟他猜測的完全不同:“方國珍?”
“他不是在徽州嗎?”蔣正明顯不信。
安老四畢竟曾經是方國珍的人,對徽州的事了解的很清楚,雖然他不是方國珍的心腹,可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卻能不假思索的說出來。
蔣正發現安老四說的找不到一絲破綻,半信半疑。
就在安老四滿腦門汗,不知道再胡扯些什麼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巨響,安老四甚至有種地都在顫動的感覺。
蔣正也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他高喊道:“外麵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蔣正宅子裡的人亂作一團,等了接近有一刻鐘的時間才有人來報。
“大人!外頭有人攻城!他們有投石機!”
投石機!
這玩意所有人都聽過,也知道有人用過,但這是非常巨大的工具,根本不能長途跋涉的攜帶,沒有那麼大的木板車放得下,除非就地取材,那就需要雙方對峙很長一段時間。
難道這些人早就已經在城外了?
不可能啊!他兩天前才派人追擊過蘇赫巴魯,如果附近真的有人紮寨,那麼多人和兵力,他們不可能毫無察覺。
蔣正看著安老四,咬牙切齒地說:“是誰?”
到了這個地步,安老四可以不用瞞了:“高郵。”
蔣正舉起拳頭,似乎想揮到安老四臉上,安老四笑著說:“同知,勸您動手前再仔細想想,如今兵臨城下,我在您手上,或許城破的時候您還能保全性命,您要是殺了我,或者讓我受了傷,那您到時候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蔣正:“你以為我會信你?”
外頭又開始有巨石投入,蔣正扶住桌子,安老四連著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看起來還挺得意:“您要是再發現的早些,說不定今日的形勢就逆轉了。”
蔣正:“高郵那裝神弄鬼的家夥不是說仁慈的很嗎?用投石機?我常熟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大人。”安老四高聲說,“您對我說這話沒用!”
“南菩薩治下的百姓才是他的百姓,等他拿下了常熟,自然會愛民如子。”
蔣正大笑:“愛民如子?”
安老四:“您不信?我最開始也不信。”
“同知大人,咱們且看著。”
——
羅貫中此時正在搭好的帳篷裡,陳設簡陋,能有一張桌子就算不錯的了。
投石機是一共帶來了三台,木匠們按照林淵的要求想儘辦法在拆卸後讓組裝變得容易,如今一台投石機隻需要十個大漢組裝,耗時也隻要三個時辰,也就是六個小時。
雖然看上去還是挺需要時間,但是比起原本的時間節省了一大半。
有時候效率也很重要。
羅貫中雖然看了不少兵書,自認也對投石機了解頗多,卻也是頭一次看到真正的投石機,仿佛三個頂天立地的龐然大物,他攤開常熟的輿圖,與朱元璋他們商議。
這一次林淵並沒有跟著一起來。
這倒是讓羅貫中在鬆一口氣的時候又有些失望。
雖然這樣不會太緊張,可又遺憾於林淵無法親眼看到取勝的場景。
“光是這些石頭,都得叫他嚇個半死。”刀哥一拍大腿,十分自得的說,“我都沒見過這陣勢,比那炸|藥還要厲害些。”
巨石花費了不少人力,隻能就地取材,他們昨天夜裡安營紮寨,連夜尋找巨石,還要想辦法運回來,花了許多時間。
但取得的效果也是驚人的。
現在常熟亂成一鍋粥,城牆也搖搖欲墜,除了巨石以外,還有不少散石,投擲出去也能造成一定範圍內的騷亂。
羅貫中與他們商量以後,朱元璋、陳柏安和李從戎各帶一隊人馬出去。
如今高郵的兵們已經改頭換麵,商人的到來帶來了更好的生活,也帶來了更多的錢和軍用裝備——他們總有自己的路子和手段。
這些林家軍戴著頭盔。
而最令人咋舌的是,林淵終於培養出了一隊騎兵。
養一支騎兵的錢都足夠養三支步兵了。
馬匹的消耗非常大。
但騎兵的作戰能力也對得起這些開銷。
蒙古人就是靠騎兵打下的江山,甚至遠征歐洲,成為了著名的上帝之鞭。
標準的知道怎麼打天下,不知道怎麼坐天下。
就如同李自成,不過李自成更倒黴,就當了四十二天的皇帝。
民間還有非常迷信的流言。
說那時候有一句老話,叫“頓頓吃肉,天天過年。”
百姓們一年隻吃得上一頓肉。
算命的告訴李自成,他能當四十二年的皇帝。
結果李自成當了皇帝之後天天吃肉,所以四十二年就變成了四十二天。
這個流言更像是笑話。
但也可想而知李自成是有多慘。
他結束了明朝的統治,也是一名優秀的農民起義領袖,最終卻因為狂妄自大奢靡無度失去了原有的民心。
成為了清政府入駐中原的踏腳石。
相比之下,元朝好歹還坐了九十八年的江山。
算是運氣不錯了。
常熟亂成了一鍋粥,百姓四散奔逃,卻不知逃往何處,士兵們也沒有見過這個陣勢,他們茫然無措,隻能拿著武器走上城牆。
弓箭手剛剛舉起弓,對方卻早就架好了弩。
無論是經驗還是作戰能力,或者是身體素質,林家軍都比他們強的多。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吊打。
安老四現在已經完全放下心來,他衝站在一邊不敢出去的蔣正說:“同知,投降,南菩薩雖然心善,但你若是不降,一旦被俘,逃不過一死,你現在投降,還有我在你手上,一定能保住性命。”
蔣正現在已經完全慌了。
他顫抖著跑出去。
他得去問伯父,去問家裡人,他們現在該怎麼辦?
是硬撐還是投降……或是找朝廷求援?
蔣正握緊拳頭,腦子裡想的全是:我不能死,絕不能死。
要麼找朝廷求援,要麼投降,要麼想辦法逃走。
隻有這三條路。
而這三條路,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他們必須找一條對他們來說最有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