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引娘買田地的時候,紀彬跟詹明,柴力,已經到了宿勤郡。這還是紀彬頭一次過來。
隻能說不愧是比春安城大兩倍的宿勤郡,單這城門就極其雄偉,兩側的士兵更是多了一倍,神色威嚴,令人生畏。
進了前麵之外,還是照常的甕城,跟春安城一樣,這裡都是戰時囤積士兵的地方,看著十分開闊。檢查了路引之後,也就放行了,隻是多看了紀彬幾眼。
畢竟他是邑伊縣的人,路引卻是從春安城開的,不過他在春安城有店鋪,這路引也沒問題。
進來之後,紀彬才發現這裡跟春安城的不同。若說春安城繁花似錦,那跟宿勤郡一比,那真的不算什麼。
畢竟一走進來,發現路上行人的衣著都要更整潔點,聽說這裡的繁華,跟江南蘇杭相比,也就差一點點而已。
看來這話果然沒錯。
剛走進來,就有茶人過來迎。
這些人專門找外地人,幫忙介紹住宿,又或者介紹當地好玩的。
畢竟現在已經二月下旬,天氣回暖,宿勤郡好玩的地方非常多,這裡的瓦舍更是比春安城的規模要大。
而這些茶人閒漢,基本上都會拉外地遊客去那邊消費。
若是稍有不慎,就會被拉到次等的酒樓裡,說不定什麼不健康的事就會找上來。
大城市誘惑就是多。
但不管是詹明還是紀彬,自然直接拒絕。
詹明更是來過宿勤郡好多次,直接帶紀彬去了之前住過的旅店。這旅店中等規模,關鍵是比較乾淨。
可在宿勤郡的住宿可比春安城要貴,他們三人三個房間,一共花了六百文。已經挺貴了。
好在不管是詹明還是紀彬,都不缺這個錢。而且要做棉花生意,那還要花大價錢。
來了宿勤郡之後,詹明又仔細講了,宿勤郡的這個周家。
周家耕讀傳家,家中良田乾畝,這種人家出來的叫寒門子弟,也叫庶族,就是比士族第一個階級的。
以前周家有人在朝當官,可如今沒落了,變成了現在的寒門。古代的寒門跟現代的寒門,基本不是一個意思。
周家就是這麼尷尬的情況,往上是士族,他們家現在沒有當大官的,暫時摸不到。往下是普通人,又或者商人,他們看不上。所以在宿勤郡還挺尷尬的。
好在周家出了個能人,如今不過十八歲,卻慧似諸葛,兩年時間,硬生生把沒落的周家經營起來。
如今又花重金請來會種棉花的焦農人。
若是能在宿勤郡附近種好棉花,那周家的地位必然會更穩固,就算沒有當官的,也能往上擠鳴
所以種棉花對周家來說很重要,他們也不會糊弄。
但是花那麼多錢,來做一件可能會失敗的事,就算是周家也不能承擔。
畢竟聽詹明話裡的意思,周家人員複雜,雖說現在是四十五歲的周家大房老爺當家主,但其他四五房的人虎視眈眈。
而這周家主能坐穩位置,靠的就是他的小兒子,也就是那個十八歲的能人。聽說都喊周小少爺,周家生意也都是他過手。
所以去周家拜訪,重要的就是這個周小少爺。種棉花的事,也是他主導。
紀彬點頭∶他家怎麼複雜,跟我們也沒什麼關係,隻要請來焦農人就行。
詹明同樣點頭,他們跟這些事一點關係也沒有,現在了解一下情況就行,剩下的事就看周家了。反正先把名帖遞上去就沒錯。
紀彬三人在宿勤郡安心住下,這事也不能著急。反正名帖都給了,等消息唄。
聽說這次想去周家的人請焦農人的人家不少,畢竟種棉花的熱潮是真的高漲。但周家也會篩選一下,把不合適的人拒絕,剩下的人才會請到府裡談事。
紀彬他們送去名帖的第三天,終於有消息過來,說是周家小公子請他們到府裡喝茶。
紀彬跟詹明對視一笑,這機會不就來了。
去周家的時候,一共當場的還有五家,具體的紀彬也不認識,但聽口音,應該就是宿勤郡下麵各城縣的,目的都是一樣,那就是想學種棉花的手藝。
這種時候也不能說周家跟焦農人拿架子,而是想要學手藝,就要有這種態度。
放在現代來說,你去哪個地方學技術,不要客客氣氣的?更彆說這是南軍國頂尖的種植技術了。
現代去學個烤麵筋都要交幾千塊錢,所以紀彬很理解周家跟焦農人為何這樣謹慎。
如果還不能理解的話,你可以想像一下,自己要去其他城市學最尖端的高新技術,你就算準備大把鈔票,也不一定能買得到。
都是一樣的道理。
更彆說,這是古代的種植技術啊,如果不是汴京那些人威逼,焦家根本不會把技術放出來。畢竟這是他們苦心鑽研出來的研究成果。
你會把自己研究幾年,十幾年的研究成果直接分享給不認識人的嗎?不會吧。
所以現在場麵尷尬是很正常的。
周家偏廳裡,上麵坐著的正是周家小公子,看著臉色發白,身體羸弱。
旁邊則是輪廓分明,滿臉絡腮胡的焦農人,焦農人一臉不耐煩,可見不是個脾氣好的。左右兩側坐著七八個人,一共是六家來學種棉花技術的。
紀彬跟詹明就在這七八個人當中,客氣地朝周家小公子打招呼,對焦農人更是客氣。
周家小公子也對焦農人客氣極了,不論說什麼都點頭稱是。
看看這對技術大牛的態度,真羨慕啊,自己怎麼就沒學個種田技術呢。
紀彬心裡一邊感慨,一邊跟人應和,那周小公子忽然道∶這位紀老板是邑伊縣的嗎?
紀彬對上周小公子的目光,他倆年齡隻相差一歲,是在場最年輕的了。
但兩人在眾人心中卻有些不同,周小公子不用說,在周家這麼複雜的地方都能鬥出來,自然不是什麼普通人。
而這個紀彬卻是不認識的,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人。
紀彬笑∶是了,我是邑伊縣紀灤村人士,周公子跟邑伊縣有什麼淵源嗎?不然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周小公子像是想到什麼,隨意擺擺手∶都過去了。
這隻是個小插曲,今天最重要的事,還是請焦農人教導種棉花。
當然不是這麼教,而是請焦農人到實地看看,怎麼育苗,怎麼栽種,怎麼灌溉,這都有一套的。普通人上手肯定不行。
等周小公子說完場麵話,焦農人才沒好氣地開口∶在內地種棉花可沒那麼簡單,經我觀察,宿勤郡大部分地方都不適宜種棉,宿勤郡南邊的地方就不用考慮了,雨水多,氣候溫和,太陽少,基本是種不成的。也就北邊有些希望,也隻是有希望,土地跟水源也極為重要。
焦農人說了不少,在場的人有人聽得懂,有人聽不懂。
詹明就屬於聽不懂那個,紀彬使了個手勢,讓他稍安勿躁。
邑伊縣就屬於宿勤郡的北邊,是在焦農人口中較合適的地方,至於水源,那自然是有的。看來他選的那塊地果然沒錯。
最後焦農人認真道∶這種棉花不是個簡單的事,我們焦家其實在魯地種了五六年,這才摸索出來一些經驗,除了去年之外,年年都在吃老本,這棉花種子的錢,育肥的錢,還有土地,灌溉,每年花費不少。而且我也是頭一次在宿勤郡種棉花,能不能種成,我不敢保證。
什麼時候能種成,那也不好說。
焦農人講完,在場的人臉色都有點不好看。
但這卻是大實話,這世上沒有穩賺不賠的買賣,若是真的種棉花就能掙大錢,這天下不就瘋了?那誰還辛辛苦苦做彆的事?
這事有風險,有難度,掙不掙錢不好說,但出錢是一定的。
焦農人雖然脾氣不好,但把事情利弊講得很清楚。而且現在聽來,總是弊大於利的。
也是讓過來的人想清楚再做,省得因為棉花賠錢,再找焦農人麻煩。
紀彬倒是不在意焦農人的態度,反而覺得能把事情提前說好的人十分難得,聽起來也比較靠譜。
這些話說完,這些人也就散了,讓來的人考慮清楚,若是確定做種棉花,那再給周家遞消息。
等紀彬跟詹明出門,兩人直接去了附近的酒樓吃飯,邊吃邊聊在周家的見聞。
詹明感慨道∶之前隻知道種棉花掙錢,也沒想過這麼多麻煩事。說實話想了,但沒想這麼深。但焦農人說的話,紀彬也是講過的。看來找紀彬合作果然沒錯。
紀彬點頭∶種田就是很麻煩,還是新品種,說實話,如果真的想做棉花生意,先做好頭兩年隻投入不回本的打算。
這話讓詹明一驚,甚至讓準備上樓吃飯的周小公子跟焦農人一驚。焦農人原本想上樓看看是誰在說話。竟然說到他心坎上。
周小公子卻攔著他,輕輕搖頭,竟然在這旁聽起來。
他們聊完事,也已經晚上了,周小公子自然帶著貴客去附近吃酒,沒想到意然聽到這麼有趣的話。
詹明道∶一兩年隻投入,不回本?
紀彬點頭,認真道∶你知道果樹嗎?就拿邊域的葡萄樹來說,第一年種下去,大概率是不結果的,第二年第三年才開始生產,這都是一個道理。
做棉花買賣,掙得不是一時的暴利,而是長久生意。第一年種下去,可能會顆粒無收,,或者顧不上成本,這些都正常。紀彬繼續道,那句話怎麼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也要給棉花種子適應的時間,培育成適合咱們這的種子才行。
基本上就是,掙快錢的話,這不是好辦法,按下做棉花買賣,才有出路。紀彬倒是不怕投進去的成本,就看詹明怎麼想了。
其實詹明心裡明白,但他以前隻覺得種棉是個熱潮,畢竟汴京那邊都在跟風。
但經過紀彬分析之後他才發現,跟風不是件壞事,但是件需要冷靜的事,在這場狂熱當中保持鎮靜跟冷靜,才是立足之本。
基本忽然發現自己跟紀彬的區彆。
同樣的追種棉熱潮,可自己真的是一股腦地追,紀彬卻是認真思考利弊,還做了長久的打算。
紀彬道∶你也彆慌,我覺得這買賣是能成的。對了,若是真的想做,還要給周家多少錢?我記得周家請人花了九千兩銀子?
畢竟周家花重金,又花精力請來的人。
根本不可能讓他們白嫖啊,知識付費這一點問題都沒有。
其實就是周家把請人的成本攤到其他人身上,這樣還能減輕自家的壓力。
詹明道∶一家一千兩,這錢直接給焦農人,周家不碰,等咱們交完錢,周家補全剩下的九千兩。
聽完這話,紀彬震驚了∶這周家也太損了吧,到底準想的損招?
就差想空頭套白狼寫臉上了。
而且也沒人敢指責啊,畢竟確實給的九千兩。焦農人現在人都都宿勤郡了,還有什麼辦法。
這又不是現代,買張機票火車票直接開溜,這裡山高皇帝遠,就算回魯地,那也要有人同行,有人送的。
否則這路上可是千難萬險。
紀彬嘀咕道∶太損了,就沒見過這麼損的人。
焦農人直接笑出聲,引得紀彬跟詹明,柴力都看過去。
隻見焦農人跟後麵一臉尷尬的周小公子一起上樓,兩人表情不一樣,但他們顯然聽到紀彬網剛說了什麼。
紀彬罕見地有些尷尬,果然背後不說人,這不就被逮到了。
好在他麵子裝得過關,似乎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甚至照常向兩人拱拱手。他這副坦然地模樣,好像真的什麼事都沒有。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詹明也跟著拱手。
這樣一來,周小公子想發作都沒辦法,畢竟背後說人不太好,但背後聽彆人說話,同樣不太好。大哥不說二哥,都差不多。
紀彬笑道∶好巧,周小公子,焦先生,要不要一起用飯。
按理說這兩人肯定會拒絕,畢竟大家還沒合作呢,要是讓其他準備合作的人知道了怎麼辦。但周小公子竟然直接坐下來,顯然有些置氣。
畢竟他也知道自己這事辦得不地道,可那又能怎麼辦,畢竟花那麼多錢若是辦不成事,他爹的家主位置還穩嗎?
還不如先降低損失,能種出來最好,種不出來明年繼續,也能少賠點錢。不過畢竟是早慧的周小公子,很快就調整好情緒,跟大家客客氣氣吃飯了。
而紀彬已經讓店家多準備幾個菜,顯然早就把那件事揭過去,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可白日裡脾氣不好的焦農人此時對紀彬卻和氣不少,並且問道∶方才我聽你說,這種棉花,前一兩年不收獲也可以的,你真是這麼想的?
提到正事,紀彬點頭∶確實如此,當然了,能一年種成當然最好,我說的是最壞的打算。
焦農人歎氣∶若是都有你的這個想法,那就好了。
這是種田,是一年到頭辛辛苦苦伺候莊稼,又不是一夜就能長好的東西。
自從棉花火熱之後,他家擠滿要學技術的人,可大多都心急如焚,恨不得現在就種上,明天就開花結果。
他們是農人,不是神仙!
所以焦農人臉色一直不好看。
來了宿勤郡之後,發現這周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好的給九千兩學種棉花,然後呢?後麵竟然用了這樣的損招,不僅自己要學,還招了其他家的人一起學,大家一起湊這九千兩銀子。
若是早知道這樣,他估計也不會來宿勤郡。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焦農人自然會做好自己的事,儘量讓所有出錢的,都學到怎麼種棉花。他這邊會儘力,至於出來的結果,那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控製的。
不過焦農人發現,這個年輕人倒是裡麵最靠譜的一個。
紀彬笑著道∶種東西靠人靠天,這誰也不好說,先儘力,再看天,是不能著急的。但我家選的那塊地,土層夠深,而且長時間沒人耕種,土地肥力也不錯。最重要的是,旁邊就是水源,現在是初春,水流還不大,若是等到夏季就是條兩米寬的小河。有河水在,灌溉就不是問題。
紀彬越說下去,焦農人眼睛越亮。
如果那塊地真的像紀彬說的這般,可太適合種棉花了!隻是不知道位處何地。
不等焦農人問,紀彬就道∶我家在邑伊縣,算是整個宿勤郡偏北的位置,日照充足,夏冬時間長,但棉花四月下旬種下,七月八月收獲,剛好是日照最好的時間。
等紀彬說完,焦農人立刻握住紀彬的手∶我不收你的錢,到時候一定會去指點你家種棉花的!
焦農人話音落下,就聽周小公子輕咳。
不讓紀彬給錢,那他們家就要多給啊,一千兩呢,雖然對周家來說也不多,但誰願意虧錢呢。最重要的是,讓紀彬開了這個頭,豈不是更多人都要私下找焦農人?那他們周家豈不是很丟人。
紀彬笑∶沒關係,給您錢是應當的,您家辛苦研究出來的方法,若是不給錢,那是我們有愧。
可以,這小子還算懂事。周小公子看向紀彬的眼神變得不同。
焦農人忍不住道∶你也種過棉花嗎?我見你說得很有道理,甚至細節上也不錯,特彆是臨近水源,還有日照充足。這可是棉花最重要的。
水源保證土地的濕潤,日照保證開花漂亮。那樣種出來的棉花會漂亮。
邊域那邊的棉花保暖又好看,就是因為日照的原因。
內地的棉花品質沒有那樣好,但平常用是足夠了的。
反正紀彬選的這塊地就已經很不錯了。
焦農人越聽,越覺得紀彬是懂行的,要知道現在棉花對中原人來說還是新鮮玩意,紀彬竟然能這樣懂?
他是不是種過棉花啊。
紀彬笑,含糊道∶隻是多看了幾本書。
隻是以前上學學到的知識點而已,幸好努力回想之後記起來了。
在詹明給他送那麼貴重的棉被之後,紀彬基本上明白詹明的想法,從那時候就在考慮棉花的事。到了春安城,發現事情真的跟他預料的差不多。所以才會那麼果斷的來宿勤郡。
而這一趟顯然也是有好處的。畢竟這個焦農人是真的懂。
紀彬也有試探的意思,若是花一千兩銀子,請了個什麼都一知半解的人過去,他豈不是成了冤大頭。
那就沒意思了。
現在看來,這位焦農人確實有兩把刷子。
他們二人越聊越投機,顯然就算沒有周家,焦農人也會幫紀彬的忙。而且紀彬還要主動給錢,這樣的人可太少見了。
說著說著,紀彬大致講了邑伊縣的位置,又聽周小公子嗤笑道∶我兩三年前去過一趟邑伊縣,你們邑伊縣現在的治安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