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皇帝對外都宣稱是溝通天地的存在,他們就是天地的一部分。既然如此,祭祀天地祖先,自然尤為重要,也是證明自己身份的慶典。
如此重要的場合,有些人皇家子弟卻不能到。文武百官,天地神靈,也該明白意思了。
若是再把禹王做的事寫到奉告祖先的祭文裡,那才是真的按在地裡,以後絕對不能出頭。
也是因為如此,聖人才對去年發現的謝閣老祭文特彆生氣。
你都去我祖宗麵前說我壞話了,對一個老年開始信佛的皇帝來說,絕對不能忍。
說起來這事竟然已經過去一年。這一年對很多人來說都過得極快。
謝閣老斷言道∶等到年後開朝,禹王的處置肯定會落錘。隔壁春安城也會有新刺史,放心吧。
如此把柄落到太子手裡,已經沒有翻身機會了。
紀彬放下心,雖說他確實預料到此事,但聽謝閣老再一分析,心裡已然開心。
謝閣老見他如此,又笑道∶如今興華府局勢不穩,所以春安城刺史尤為重要。說完之後,謝閣老像是要故意考他一樣,繼續問道∶你覺得是為何?
興華府局勢不穩,春安城刺史卻重要?
紀彬答道∶春安城距離興華府最近,若是興華府有亂,這邊的兵士能最先趕到。既然興華府已經很難控製住,不如控製他周圍的郡府,若是生亂,就能第一時間不讓戰火蔓延。
謝閣老微微點頭∶在朝中之時,內閣就預測過興華府變化,邊睡之地有各種變化也正常。隻是我來這一次,才知道情況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以興華府如今的亂象,想直接稱王都是有可能的。隻是如今時機不到,沒人有這個想法。
紀彬略略思索,把這次去興華府一趟看到的場景說了一遍,倒是沒帶個人情緒,隻是講自己的見聞。
誰知道說完後,謝閣老笑∶心懷天下,憐民愛幼,不錯。
怎麼就看出心懷天下了!紀彬無奈∶我隻是講講見聞。
放心,年前寄到汴京的信提到過興華府,隻是事情要一點點做。謝閣老笑,太子誌向遠大,不會放任不管。
也就是說,現在沒騰出手,騰出手興華府就會被收拾。紀彬稍稍鬆口氣。
誰料謝閣老又問∶若是你為興華府知府,該如何治理?
紀彬直接道∶草民隻是個小貨郎,怎麼會曉得這種大事。
謝閣老見他不想答,也就沒逼問,反而笑∶雖說你沒經科舉,但如今努力倒是不晚。你今年才十九,從現在開始讀書,三五年後,必然成才。
然後有謝閣老相助,太子相助,立刻平步青雲。二十多歲當官其實算年輕的。
看看萬秀才,三十三了還在科考,這就是例子啊。
謝閣老有理由相信,若是紀彬肯科考,必然有所成就。
紀彬無奈,找個借口趕緊開溜。
其實謝閣老說得容易,但其實沒那麼簡單。
就拿萬秀才舉例,那也是年少就中了秀才,然後蹉跎多少年時光。
再說,科考要真那麼容易的話,也不會有那麼多讀書人前赴後繼倒在秀才這一關。
讓他三五年什麼都不做,隻管科考,然後去朝堂上爾你我詐廝殺?他不如把這幾年騰出來,天天陪娘子上賞花看月,遊山玩水。
以謝閣老這種家底都能被流放,他家世單薄,以後隻能依靠謝閣老等人。
一艘自己把握不住的大船,紀彬並不想駕駛。他如今的生活可全在自己手中。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上麵想對他不利,他這人可是能帶著妻子朋友,直接去興華府搞事的,那裡背托大海,有無數退路。
這裡山高皇帝遠,可比在汴京做大官舒服多了。在汴京要是有了事,那是真有事。
紀彬笑著離開,正好碰到引娘,引娘還帶了個粗使婢女在身後,那婢女更是帶了個小姑娘,看著乾枯瘦小,風一吹就能倒。
紀彬一到,粗使婢女直接拉著小姑娘跪在地上。
說實話,這些人太瘦了,這一跪,紀彬都覺得她們要散架一樣。
隻聽她們語氣帶著哭腔∶多謝主君夫人相救,,以後我們母女一定當牛做馬,報答主人家恩情。
她們兩個一直磕頭,紀彬跟引娘趕緊攔著。
看來她們明白過來,救下她家小女兒並非偶然。
紀彬笑∶對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你們做好夫人吩咐的事就行了。說罷,紀彬看看引娘。
引娘接著道∶是了,一會按我說的,在那院子裡安心照顧裡麵老者,那是我朋友家的長輩,如今在這裡將養身體。隻是要辛苦你,那院子旁邊還有兩個院子,都依托你照料,不要同人提起裡麵人的情況就好。
粗使婢女連連稱是。
其實院子雖然大,可因為照顧的人少,其實並不費事。
這裡交給她之後,也不會有人靠近,再往前就是柴力所住的地方,更不會有什麼事。可以說非常安全。
而且以紀彬引娘對她的恩情,她絕對不可能說出去。
引娘還讓她帶著女兒一起住,更是讓粗使婢女感激不儘。
引娘對紀彬道∶她叫棉紫,可以嗎?
買的人都要重新起名,一個是忘掉舊主,二是他們也不願意用之前的名字,畢竟那時候受了多少折磨,這些人心裡最清楚,之前的名字也是主人家起的,他們也沒有自己真正的名字。
所以換名字也是他們渴望的,換名字代表了新生。所有人都希望在新家過得好一些。
引娘隻是保留了小孩們的名字,像棉紫女兒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自然還留著。
引娘起名字的時候也很頭疼,想著因為棉花才蓋了房子,才去買人,於是就用棉字開頭。
紀彬笑∶當然可以,都是你說了算。
兩人說著話,領了棉紫去謝閣老那邊,謝閣老待人溫和,自然不會為難這個粗使婢女。棉紫跟她女兒小芸住到這院子的下人房裡。
說是下人房,其實房間麵積很不小了,住四五個人都綽綽有餘,裡麵物件一應俱全,足夠她們二人生活。
以後就是棉紫伺候謝閣老茶水點心,吃飯則是大廚房這邊送過來。引娘特意交代了,若是老先生想吃什麼,一定要報給她,一定會做的。
棉紫全都答是,畢竟是做過下人的,從暖和的食物漸漸入肚,也沒之前那麼木訥了。
這些事情吩咐好,紀彬引娘才離開。
紀彬在跟謝閣老談事的時候,引娘已經安排好飯食,又特意選了棉紫過來照顧。畢竟他們夫妻二人對她恩情深厚,棉紫是最合適的。
引娘做事,紀彬自然放心。
他不過跟謝閣老說了一會的話,這裡許多事已經安排好了。
不過這些人剛來一天,還不至於現在就開始乾活,總會給個幾天休息休息。最近幾天也是引娘,燕芷遊帶著大家熟悉各自要打掃的地方,一切都慢慢來。
相信過個幾天,這裡的一切都會運行自如。
說是回來三十個人,去掉其中五個孩子,也就二十五個,說實話連宅子都填不滿。之前駱家的管家還以為他買的人太多,其實並不算多。
要說現在熱鬨,也就是前院熱鬨點。
那邊住著陳乙,還有幾個養傷的護衛,再有十五個小廝。
九個小廝們被分散在常開的三個角門處,以後就是他們看門通傳,兩人還能輪換著休息。剩下的六個則在前廳隨時招待跑腿,這六個身體強壯些,以後看家護院也是一把好手。
當然現在還不行,現在隻是對比其他小廝強壯而已,若是陳乙或者柴力在他們麵前,簡直一個頂三個.
陳乙跟柴力自然也成了護衛小廝們的頭頭,柴力更是在其中之上。
就連陳乙也跟護衛們學了幾招,如今也像個管事的模樣了。
至於其他的萬秀才,夫人三姐,還有作坊的包達管事,紀登管事,李裁縫李管事,紀灤村的裡亦。
這些都是貴客。
陳乙還說過,縣裡還有位副捕快柴尺,那是柴力的堂弟。再有些東家們的朋友,等等就會見到,不太著急。
所有人都在用心記著,絕對會好好做事,不給主君夫人丟人。
家裡宅子一下子就熱鬨起來。
連著幾天,這些人天天能吃飽,天天能穿暖,漸漸也能思考。
眾人都發現,他家主人不多,就是主君跟夫人,自然最要緊,可主君對夫人卻是極好的,所以還是夫人要緊。
然後是住在院子的燕姑娘跟柴力,燕姑娘跟夫人是好友,柴力說是護衛,其實跟像主君的兄弟朋友,最私密的事都是這位來做。
這兩位也要緊。
接著是陳乙,這位年齡不算大,但一身的力氣,誰都怕的,他倒是更像家裡護衛跟管事,有什麼事找他就行。
自然有陳乙報給上麵。
隻能說不愧是以前做過事的,兩三天都摸清宅子各人的關係,態度也能拿捏得很清楚。
如此一來,紀彬跟引娘在家時,基本不用多說,但凡有客人了,還能依次領到他們跟前。
就連紀彬也不得不承認,家裡雇了人就是好啊!都不用他們多操心了!
不對,應該說賺了錢就是好。
隻是過來的宣家爹娘,還有來找人的紀老爹都一臉懵。
他們雖說在自己村裡算是有些體麵,可也沒經曆過這種事啊,總覺得來了這大宅院裡,就像來到另一個世界。
不過家裡小廝女使對待他們,也是極為客氣的。
雖然不知道紀老爹為什麼沒住在主君家中,但也知道,這不是他們能管的。
主君夫人把他們從死裡救出來,他們心裡隻會念著主君跟夫人的恩情,其他人那是一概不管。
紀彬新家的變化,也讓村裡的人嘖嘖稱奇,不過大多數人還沒去拜訪過。以前紀彬舊宅子那邊去也就去了,如今過去還要通傳,果真不一樣了。
但有些大膽的要去找人,發現其實還是差不多,不過是多了個傳話的,紀彬引娘還跟以前一樣嘛!
這下村裡人就放心了,隻要紀彬沒變,還帶著他們一起賺錢就行!
家裡家外一片和氣,引娘還在派人送年禮,備過年用的物件,家裡突然多了許多人,自然是要備足的。
也是家裡有不少積蓄,引娘花著也不心疼。
要是放在以前,什麼?家裡要養這麼多人口,她肯定要心疼死。可現在也知道有小廝們幫忙跑腿,很多事都會簡單很多。隻是年前了,還要給小廝婢女們做身新衣。
這事自然是給了黃夫人家來做,他家也不敢漲價,隻是三十身衣服,他家也做不完。好在現在邑伊縣不止一家彩帛店,分給其他人,自然是能做好的。
再有謝閣老平日的冬衣,則是引娘跟燕芷遊秘密在做。她二人做衣服的手藝自然沒得說。
紀彬則一邊算賬,一邊等著平老板過來。
之前十一月的時候就說過這件事,可平老板講要等春安城的事料理完。
左等右等,終於在十二月初十,紀灤村的百戲遊人都在這演了好幾天,平老板才坐著騎馬過來。不止是平老板一個人來,他身邊還有個頗為熟悉的山清公子!也就是譚承樂!
譚承樂竟然也來了,他們身後還帶著兩大車的禮物。
紀彬看著就笑,明顯不是來看他的啊,不過來了客人,總是會熱鬨很多。
平老板現在心情也好,還在往外看∶你們家村裡怎麼來了上百號的百戲人,是不是去年打賞的太多,吸引人過來了?
也不是我打賞多,村裡現在都有錢,賞錢自然多起來了。紀彬笑,稍微安置會,下午也可以去看看,我看今年還有不少新戲。
這些百戲遊人從前年開始,試著在紀灤村演出。
去年開始增加規模,今年竟然是提前過來,還說了要演到小年過完才走。這簡直既增加時間又增加內容,還來了許多人。
可見紀灤村的富裕在百戲遊人那都傳開了,要多熱鬨有多熱鬨。
隻是今年的演出挪到紀彬老宅前的空地上,之前的地方全都蓋了房子,好在那塊地也寬敞。雖然是這麼說,可來的人很多,紀灤村可熱鬨著呢。遠遠就能聽到各種樂器的聲響。
之前紀灤村招待的時候還有些生疏,現在裡長完全可以照顧得過來。
一年到頭,紀灤村的人可大方著呢!他們村裡誰沒點積蓄啊!
唯獨還沒放假的釀酒坊夥計們心裡著急,他們要趕緊把手頭的事做完,然後就去湊熱鬨!
外麵熱鬨得很,但到了紀彬家宅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紀彬知道平老板跟譚承樂的來意,沒怎麼寒暄,就帶著他們去找謝閣老。
譚承樂連連感謝,他還以為謝師公還在深花坡,也因為如此他被他爹派過來同謝老一起過年。沒想到紀彬竟然把人接過來了!
原本聽平老板一說把人接到村子裡,譚承樂還有點著急。
可再聽他家建了個大宅子,人在宅子裡,絕對安全,這個不著急了。
他們到了謝閣老的住所,卻是沒見到人的,紀彬無奈道∶家裡護衛陳乙陪著謝閣老去聽戲了,應該馬上回來。
好家夥,還在聽戲。
看來紀灤村的百戲遊人確實吸引人!
不過也是,外麵如此熱鬨,也不會有人發現陌生臉的謝閣老,彆說有人保護,就算沒人保護,謝閣老也能出去轉轉。
那邊唱曲的功底不錯,謝閣老肯定想去瞧瞧啊。
譚承樂發現,每次自己要擔心師公孤苦伶仃的時候,紀彬跟師公總會給他驚喜。
三人隻好在院子小廳暫且等著,紀彬已經托人去找陳乙回來了。
譚承樂又發現他家師公在花廳養魚,還有株漂亮珊瑚,手邊的珍玩更是無數。
紀彬看著那些魚就頭疼!是他專門買回來的漂亮海魚,正好在接謝閣老的馬車裡。於是就被哄過去了。
所以譚承樂就發現,在太子,他爹,還有師公他兒子眼中,謝老可能沒人照顧,隻能青竹為伴,蘭花為生的過年。
實際上呢!
實際上養了這麼好看的海魚,觀賞這麼好看的珊瑚,旁邊還有幾株蘭花。紀彬還不知道從哪給謝老買的徽墨,他看著都眼饞。人這會還跑去聽戲了!
比他們在汴京勾心鬥角好多了!
謝老每次寫信都說自己過得還可以,讓大家不用擔心,這竟然不是安感的話!而是真的。譚承樂哭笑不得,太子還托他帶禮物過來,說讓謝閣老放心,很快就能接他回汴京。這還用接嗎!分明不想回去了!
不過譚承樂自己想想,他的日子要是這麼悠閒,他也不想回啊。